七月(小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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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王在

                  上

人的一生平静的时候不多。

一生中有很多个站台,这些站台,一个比一个高,登上每一个站台都得花很大的力气。每个站台又是一个新的起点,新的起点前面又有一个诱感,就是这些不停的诱惑使你永不平静。

杜长友二十八岁了,二十八岁的人生不算很长。他就体味了生命的众多滋味。人需要平静,在平静的时候又不甘寂寞,烦恼侵扰着他,他浮躁不安,他茫然无措。

假期快到了,杜长友和他的同学们都在忙,大家没有时间烦恼,身上有的是压力,考试既是对学生的考察又是对教师的考试,杜长友能平静吗?什么时代,你不上别人上,你不进别人进,优化组合,优胜劣汰。如果被选择掉了,也许他没有什么,但社会怎么看,大学生,就这么一块朽木。自己不感叹别人感叹,活在别人的叹息里,甘心吗?

杜长友坐在办公室里,说办公室实际上也就是卧室兼厨房。里面堆着书籍和桌椅,风火炉静静地站在房子的另一边,床就在书籍与风炉之间。

杜长友正在查找资料,我走进去:老杜,又讲作文了?杜长友爽快地说:下午讲。在学校,公认他的写作课讲得有声有色,极为精采,不少人对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说:我也来学习学习。他说:献丑了,献丑了。“坐,坐,老刘”杜长友站起,侧着身子,让我进去坐床沿。“老刘,你也干了这么些年了,我们收获了什么?”杜长友感叹着。我想父亲患了癌症,要我拿点钱,可两手空空,最终在财政所我的一个同学那里借了几百元,给了父亲。我说:老杜,我们下海吧。杜长友:出去干什么?“听说深圳,西藏待遇不错”“得写合同”“当然”“那就去吧”“去”我说。我和杜长友一前一后来到校长办公室。校长问:什么事?杜长友羞达达地说:我想出去。校长说:杜老师,都快考试了,你要走,考差了多不好!你是学校的中杠啊。杜长友想:考差了不好,考好了有多好。一纸奖状,能当饭吃?能买车票,能买粮食。妻子常常当着同学的面奚落他,你们比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有一次他真火了,大声喊:那你嫁给他嘛。弄得两人哭笑不得。

校长语重心长地说:杜老师,我知道你困难,但学校更困难呀,你要为大局作想,为我考虑,我怎么安排工作。教师是穷一点,一忍还不是就过来了,我不是一样,穷嘛!

杜长友默不作声。

我望着校长。你穷,装嘛!谁不知道,房子票子那样没有!才当几年校长,儿子读大学,女儿买房子。头天贷款,第二还款。兴许是个校长,当了县长不得了,当了市长了不得。可我们呢?连正当出差学习的费用都不报,什么校长,连一个普通人良知都没有,算了吧…

“怎么,刘老师,你也想出去呀,杜老师年轻,你这么三四十岁的人也不懂事?外面处处都是黄金?”校长在教导晚辈。

我沉着脸,什么也没说。

“刘老师, 我们走吧!”杜长友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办公室。我们灌了一肚子气,垂头丧气。碰到化学教师甘阳。

甘阳说:病了?杜长友说:校长病了。甘阳:想停薪留职没写成合同?接着做了个鬼脸,从袋里拿出一张勤工俭学的合同。“你要下海?”杜长友说。甘阳:谁教这破书,无权无钱又受气,找个老婆都不易。甘阳工作八年了,现在还没娶媳妇。我为他感到不平,那次把我打工的侄女介绍他,侄女没看上他,我老觉得内疚。杜长友:送了多少?甘阳神秘一笑,走了。写个正当的手续也要送礼,脸皮真厚,我说。“刘老师,什么时代?市场经济时代?脑壳还不活动活动。”甘阳享着歌一路在校园风光。

我心里象塞了两团厚厚的棉花,淤着气,喘不过来。

杜长友走进教室,精神莫名的颓废,同学们望着他很吃惊,杜老师怎么了,一改往日的神态。

“同学们,今天写作的题目是《生活,请告诉我》,也许你们看到的是火光,太阳,大路和晴天,但生活还有好多的灰尘和坷坎,泥泞和小路,不然你走不到尽头。”杜长友显得极为的沉重。

同学们鸦雀无声,我坐在后排,心里涌起无限的感叹,我知道杜长友心里有气,发的一通牢骚。以前老认为自己和他有鸿沟,现在一下子沟通了。我们是邻居,常在一起吃过乡下那种苦乐与共的饭菜,一起探讨过社会,人生与文学。有人说我古板,迂,其实我内心里还是挺开放和年轻的。

杜长友刚分来时,校长对他极为冷漠,而他刚从大学里来到异乡,没有亲人,一切都是陌生的,孤独浸湿着他,冷漠打击着他。

我热情招呼他,请他吃饭和他交谈,以至于他常提起那段时光,为之还写了一篇散文《出发时刻》发表在市里的报纸上,我读后心里暖融融的,做了那么点事,竞让人家老惦记,心里总是不安。记得他当时说:人相处得这么近,实际上又隔得那么远。我望着他年纪轻轻,却这般安然与成熟。心里不觉一动:慢慢熬吧,生活里总要体验个甲乙丙丁出来。

“同学们,要写出我们的发现,体验和感受,这与生活有关。你们生活在家庭,学校和社会里,会遇到很多的人和事,有善良美好丑恶纯洁的交织,有正义和邪恶的较量,你们表达出来就是一篇好文章。”

“有同学苦于没有材料,其实材料就在身边。”

“有的家庭,父母是党员干部,有人往你家送礼,你心里想什么?”

“有的生长在农村,看到荒芜的土地,想说什么?”

“面对父母的艰辛劳动,无私付出,你感慨过吗?”

同学们在纸上沙沙地写…

我说:写作就是个真。

杜长友说:只有真才能打动人。

从事语文教学这么些年,今天我才敢真正地面对自己的缺点:胆小,不真实,没有激情。这是不与自己怯懦的性格有关,怪么妻子抱怨:你这个人啊。

周曰,我趁机到老家看老婆和儿子。

“爸爸”儿子刘欢哭丧着脸。

“儿子,你额上的青胞那来的,和别人打了架?”

儿子怯怯地说:没有。

“没有才怪!”我拿起条子就往儿子身上抡。儿子站在那里,微弱地挣扎几下,眼泪掉出来。我说:骨头没长硬就傲了。接着哗哗地响着条条的声音,打在儿子身上,我痛在心里。

妻子郑玉芬从厨房出来:你要打就打我嘛,你没有生儿子,不晓得x痛。儿子是我生的,我扯着儿子长大不辛苦?你管了孩子,管了我,管了家?老汉病了这么多年,你端了药,喂了饭,提了屎盆盆?我一手一脚撑起这个家,你却把在单位里受的气撒到儿子身上。说着妻子大哭起来,抱着儿子,伤心极了。“刘国玉,你好哇,当初以为跟了你这个拿了工资的老师能享多大的福,可如今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了,你还是人吗?别人欺负儿子,你也欺负儿子。镇子的儿子不讲理,打了儿子就算了?那不得行,我就要找他说理去。”呜呜呜呜……郑玉芬拉着儿子就往镇里跑。我跟在后面:玉芬,算了。小孩子,过家家而己。“算了,算不了,别以为他是镇长,我就怕他。天底下有不有王法有不有公理。”,我望着他们走远,在心里说:公理有个屁用。我为他们伤心,也为自己伤心,为什么自己连保护妻子儿女的能力都没有?

我走进镇里。

妻子正在大声哭骂“左小武,你出来,你别以为你老子是镇长就不得了啦”,左兆文出来:嫂子,怎么了?有话好说嘛。接着一群干部都来劝她。“说,有什么好说的,你看我儿子头上的青胞?”,左兆文镇长摩挲着刘欢头上的青胞,忙进屋把左小武叫出来:是你打的吗?左小武不吭声。一个女人跑出来:那么多人,你怎么就说是我儿子打的,那来的泼妇这么歪,给我撵出去。那群干部没有动。郑玉芬火了:你太太娘子是啥东西,吃百姓肉喝老百姓血,看啰,报应啊。左小武母亲不依不饶高声骂起来,气势凶凶逼过来,抓住郑玉芬的衣服,挠她的脸,撕她的嘴,不住骂:你个臭x,骚婆娘,跑到这里来骚,我撕烂你的x嘴。郑玉芬双手抓住她的头发,不停地击打她的头,两个扭在一起。左兆文过来:倩兰,放手。有话好说嘛。“嘿,那有吃屎的把屙屎的故倒”女人说着撕扯着郑玉芬。血从郑玉芬脸上冒出来,涮涮地落在地上。我匆匆拉开郑玉芬:我们回吧。一边走一边骂:狗日的要遭报应,不得好死,没有好下场。骂声在镇政府上空回荡。左镇长:刘老师,带他们去医院去检查下,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牌。我们没去医院,而是气鼓鼓地回了家。我为妻长擦了脸上的血。儿子刘欢说:妈,我不读书了,尽给你们添麻烦。我说:傻儿子,不读书没有文化,今后怎么生话?刘欢说:张明国大叔家几个儿子都没有读书,不是当样修起了高房子。妈,别气了,是我不好。儿子的话把我们的泪都说了出来。风雨这么些年,我却被一个小孩的话深深刺疼,我既为儿子兴奋,也为自已悲怆。

我说:玉芬,我对不起你们。说后泪入泉涌,滴在她的身上。玉芬说:国玉,是我不好,使你烦了。你也忙,我也帮不了你多少。欢欢受了委屈,该忍着点。我们都是老百姓,小人物。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我控制不了,哭出了声音,无边的委屈只有放在心里。玉芬的泪落在身上,却打在我的心里。

我说:玉芬,当初你不嫁给我,嫁给镇长或村长就不会受委屈了。玉芬:当初就爱你老实巴交的样子。我说:但你生活得不幸福。玉芬:累是累点,结婚十多年了,吵过架了?红过脸了?这次,也是为了儿子。

我说:怪我,以后要多拿些时间做家务,照顾孩子,你脸不疼了?今后别和那些人斗,我们是什么?别人是什么?玉芬说:也不要那么爬几几的,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有什么事去做就是了,家里的事我来做!她站起来:你看,都还没吃饭,我去做饭,欢欢,去让爸给你讲题。

对妻子玉芬,对儿子刘欢,我没能尽到责任,我愧对他们。家庭的温暖和幸福养成了我善良的品性,自然爽直豪侠的杜长友成了我的知己,我们能走在一起,纯属性格。

杜长友:刘老师,考号编出来了吗?

“编出来了,你呢?”我问

“没有,回了趟家,受了一肚子气”

“女人嘛,心里软的”

“婆婆妈妈,烦人”

“考试了,今年全县按成绩挂牌!你班有苗子?”

“还没有?学校下了指标,真有点凶哟!”

“刘老师,今年这届基础差,考差了罚款可怕有点不合理!”

“合理?那里去找那么多合理的事情?”

“刘老师,我去买酒,喝两杯!”

喝着喝着,我们有些醉了。长友:如果我有你那么个老婆就对了。

“你妻子儿子不是挺好吗,妻子话多点,她心好啊。”,长友:我就忍不了她。老是要我听她的,什么都得满足她,要陪她逛街,陪她聊天,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呀。

我说:女人有时最可爱有时最可怜。嫁了人,丈夫永远是她的牵挂,我们不陪她,谁陪她?“哎,婚烟真的是人生的坟墓,一旦结了婚,人生真的就完了。不淡这些,喝酒。”,我说:长友,把心放开一些,多陪一下妻儿,为他们多分担一点,使他们感到温暖,消除孤独感,她也会理解支持你。你们又分居两地,她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

“刘老师,女人对我们根本就不重要。当初我马马虎虎的结了婚,我以为结了婚可以消除孤独,谁知结了婚更加孤独,女人呐,有时是一只狼,欲望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无底洞。我想和斐斐离婚。”

“这怎么行?别人会怎么看你?”,离了婚的人总象戴着黑色面具。

“怕什么?我们总不能全部为别人而活,也该为自己而活。婚姻本应该是幸福和欢乐,结果变成了围城。”

“长友,当然,现在什么时代,离婚也并非丑事。但斐斐不离,你就要跑多少路,说多少话,拿多少钱。作穷教书的,你有多少钱?算了,凑合过吧,人生也就这个样儿,你想翻什么大浪。”

“刘老师,我们是生错了地方?或是选错了职业?”

“长友,人生那么漫长。真正的相知相遇不多。这还不是要我们自已去理解去宽容。有容乃大”,长友点头。

“报告”

“进来,什么事,张军同学”

“请假,回去拿钱?”

“不是都周五了吗?”

张军不吭声。长友想,肯定有猫腻。

“只有一天了,忍忍,哈”

“别人要找要钱,不给就要遭打”

“哪个么?”

“今天,我在看一封信,被他抢去了,他说拿钱去取。”

“你看啥信?”

“陈素英写给我的。她骂我”

“骂你?”

“因前不久我们吵了架,我写了封道歉的信,她就骂我。”

“去把陈素英喊来”

漂亮机灵的陈素英就站在门外。杜长友问:陈素英同学你为什么写条子骂人?陈素英呜呜呜地哭了,说:张军写信说喜欢我,要我和她好,不然他就约人打我。杜长友:把眼泪擦干回教室,不要怕,我去修理张军。望着她消失的青春背影,心想,这些孩子正是青春发育的时候,自尊与羞耻心都强,如果处理不好对两个孩子的成长都极为不利。

杜长友耐心开导张军:你才十五岁,对爱情还不懂。不要把时间发费在这上面。是什么季节就该做什么季节的事,等你长大了去恋爱去结婚,那才是正确的价值观。现在应学习,最近你成绩有所下降。

“杜老师,求求你不要告诉我父母。我父母对我要求严格。我以后好好学习就是了。”

杜长友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意不把此事告之其父母。祝托他不要心生杂念,要一心务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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