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课时,我无意中叫了一个女孩回答问题,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犹豫着站起来,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嘴巴红红的,眯缝着眼睛,表情里有惊讶,也有懵懂,我们俩都站着,对视了好一会儿,她一直微笑着看着我,并且沉默着,我在那笑容里看到了小俏皮,还有这个年龄的女孩特有的娇羞。
做了老师之后,我会有意识地观察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在站起来那一瞬间,他们的微妙的表情:有洋洋得意的,有无动于衷的,有幸灾乐祸的,有一脸鄙夷的,还有嘴角上扬的,更有倒了八辈子霉样很悲催的……特别有趣,那一瞬间就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
我很少看到像今天这个叫JH的女孩这样的表情和笑容,定格的一刹那,蓦地,我就想起了一个人,彼时,她也有这样的笑容,但是,因为一件事儿,这种笑容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那个女孩叫D,是我的高中同桌,很爱笑。突然有一天,她打开抽屉,看到了一封情书,没有署名,我们俩一起读了,结论是:文采风扬,感情真挚,带有教育意味,因为这封信的前半部分在传情,后半部分在上课,讲的是时事政治,因为D从来不爱关心时事,也不喜欢背时事,但是考试的时候,又会有几道这样的题。我们俩笑的抱成一团,觉得这一定是个恶作剧。
可是,接下来的每天早上,D打开抽屉都会收到一封这样的情书,前半部分抒情,后半部分上课,于是,我们俩每天一起接受教育,这种形式很有趣,不知不觉,我们俩的分数都提高了点,就连写作文,似乎文采也更好了点。大约持续了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说,你干嘛不问问这个暗恋者,她喜欢你啥?于是,D就留了一张纸条在自己的抽屉里,上面写着:“这位兄台,你到底喜欢我啥,我改还不行吗?”
第二天早上自习课时,D因为腹泻来晚了,已经上课了,D一打开抽屉,就看到一封回信,我们俩凑在一起看,上面写着:喜欢你啥?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喜欢看你笑,尤其是老师叫你回答问题的时候,你总是先在自己的座位上微笑着磨蹭一会儿,然后才带着你特有的微笑,慢悠悠地站起来,好像全世界都和你没有关系,你就是要按照自己的节奏站起来,站起来后,也不急着回答,还要再微笑着看老师一会儿,然后才用很好听的声音,回答一下老师的提问,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着沉默。我忘记第一次看到你这样是什么时候了,但是,我被深深地吸引了,并且着迷了,很想走近你,走进你的世界,和你一起微笑,一辈子都可以看到你这样的笑容,还有慢腾腾地站起来的感觉……
那个年龄最喜欢说的是“永远”“一辈子”,这个男生也没有免俗,看到“一辈子”这三个字,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有这么可爱?还一辈子看,真是的。”D 将纸条递给我看,“实际上你比他描述的更可爱,我也很喜欢你的笑,而且,他观察的很仔细,你确实就是他说的那样。”我看着此刻正开心的笑着的D,心里也觉得很开心,因为有一个人,和我一样,留意到了一种特别的美。
“不错嘛!我看看你们俩上课了不做题,在干吗?”班主任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那个阴险的家伙居然蹑手蹑脚的从后门进来了,D 手中的纸条被他轻而易举地拿去了。他扫了一眼,就快速地往讲台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号召大家把手头上的事情放下,他要给大家念一段话。
他真的一字不落的把D的问题和那个答案一起念了出来,全班同学哗然,有的开始嗤笑,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D,我紧紧地握着D的手,感觉她的手出奇的冰凉。
“咱们班那么多男生喜欢她,估计就是因为她很会勾引人,看人家的问题,都那么有挑逗性。”我分明地听到了一个女孩的议论声,我想D肯定也听到了。
“D,你站起来,告诉我,你的男朋友是谁?”班主任怒气冲冲地说,而且把“男朋友”三个字的音咬的死鬼重。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到了D的身上,她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表情很严肃,死死地咬着嘴唇,委屈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老师,她也不知道是谁。”我勇敢地帮D 回答了一句。
“问你了吗?”班主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没有说话了,此刻,我很后悔,也很自责,是我怂恿D 问这个问题的。
“是我。”一个男生站了起来。D一直在哭,没有扭头看说话的男生是谁。我扭过头看了一眼那个男生,那个男生的目光一直定在D的背影上,从他的角度看过来的D ,一定更美,因为是侧面,那笑容,我想会更有感染力的,更令人着迷的。
D和那个男生被老师一起叫到了办公室,班主任鉴定结果是:早恋。处理的结果是将男生调到另外一个班,D留在原班,采取的高明的策略就是“棒打”和拆散。
从那以后,D每天打开抽屉,抽屉里没有再出现很奇特的情书,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洗好的苹果。
从那以后,老师们再叫D回答问题的时候,同学们都会不约而同齐刷刷的将目光从教室的各个方向辐射过来,盯着D看,大抵他们想捕捉情书里描写的那种感觉吧。每当这时,D都是急匆匆的站起来,胡乱地回答两句,或者快速地说不知道,然后就坐下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清晨的阳光里、午后的暖阳里、还有傍晚的晚霞中,看到过D那春风化雨般可爱的笑容了。
毕业后,我就和D失去了联系,是她刻意选择了不和我们联系。读大学期间,我四处打听,就是找不到她的联系方式,我给她就读的大学写过一封信,但是石沉大海,D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我的视野里彻底消失,杳无音信了。
因为想起了D,所以在上课的过程中,我会不自觉地把目光看向被我叫起来发言的JH,她时而微笑着听我讲课,时而低下头,快速地在手机上打上一些字,然后带着她特有的娇羞,甜蜜的抿嘴一笑,我不知道手机那端和她说话的人是谁,但我猜应该是一个能够牵动她情绪的人,整整一节课,我都在看JH的笑,想我那个也爱笑的同桌D。
记得很多年前,毕淑敏写过一篇题目为《生命中的重要他人》的文章,读研究生时,上教育研究方法的刘良华老师也写过一篇题目为《生命中的重要他人》的文章,他们俩生命中的重要他人一个是正面的,一个是负面的,但是产生的影响却都是极大的,毕淑敏因此而不敢再唱歌,刘老师因此立志成为一个好老师。而我的同桌D的生命里的重要他人对他的影响几乎具有摧毁性,他让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从此惧怕微笑,惧怕那样慢悠悠的站起来,好像全世界与她都有了关系,她不敢像以往那样,和全世界都没有关系似得尽情挥洒自己的笑容。
所以,我在心里把一个祝福送给JH,希望她一直可以保持这样的笑容,希望和她交往的人都能欣赏到她的这种笑容的美,并且善待她和她的笑容,假如,有人让她失去了这种美,我定会画个圈圈诅咒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