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赐短篇小说《永安乐》
作者:二三三
1
陆清然被唤进朝凤殿时,陆嫣正在煮茶,一身白蓝外褂,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耳边散下的一绺发丝,添了许些慵懒。
她站了会儿,见陆嫣没有开口的迹象,便率先开了口:“姨母唤清然来为何事?”
陆嫣并未抬头,只淡淡瞧了她一眼:“你这性子还是这么急。”说罢,取茶放入壶中,缓缓晃动,满室萦绕着茶香:“你对那宋疏还存着心思吗?”
陆清然怔了片刻,正欲开口,便听宫人来报:“娘娘,宋太傅在门外侯着。”
她猛然一震,下意识便躲进了陆嫣身后的屏风。
过了片刻,便有人踏进内室,一身白袍,袖摆宽大,绣有墨梅。再往上,便是那人清冷的容颜,眉毛像是泼墨一般,薄唇微抿,是他烦心时一贯的动作。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宋疏掀开衣摆跪下,陆嫣也不回话,仍是盯着手中的茶炉,慢悠悠倒入杯中,手腕上的碧玺琉璃珠就随着动作滑落下来。
陆清然在屏风后等的有些烦躁,已快忍不住时,陆嫣才开了口。
“若本宫将公主苏琼许配给你可好?”
地上的人睫毛轻颤,抬头看向陆嫣,眼中的欣喜像是快溢出来,看在陆清然眼里,却是生生一把匕首刺进了心房。
“臣得公主是臣得福气。”
陆嫣端起青瓷杯,小小的抿了一口,淡淡嗯了一声。
过了半响,陆清然听得没了声音,这才退出了屏风。
陆嫣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轻轻叹了口气:“本想告诉你的,倒是——”话未说完便被陆清然打断了:“清然要求一道圣旨,求与宋疏成亲!”
她怎么可能让宋疏去娶苏琼,一想到她们二人在一起的画面,她就嫉妒的发了狂。
这世上最爱宋疏的人是她,所以宋疏该娶的人也该是她。
2
当今陆嫣贵为皇后,宰相府权倾朝野,身为宰相府小姐的陆清然,打小就被惯的不成样子。
第一次遇见宋疏,她才刚满14,是京城中有名的小霸王。
那日,陆嫣生辰,她随父亲一同入宫。父亲与陆嫣有事商议,留了她一人在这宫中闲玩,她嫌那些个宫人实在太烦,索性拔腿就跑,躲了起来。
宫人们深知这位小祖宗的重要性,忙不跌的找了两个时辰,才在太傅学院前的那棵枣树上看见了她,正悠然自得的坐在树干上,咬着枣果,晃着小短腿。
“小祖宗,求您快下来吧!”树下的宫人们急的快哭出来,恨不得给她磕几个头。陆清然却是从小霸道火爆的主儿,当即不高兴了,将手中一把枣子扔在那些宫人脸上。
“你们烦不烦啊!”说着两手叉腰,摆足了泼妇样:“再烦,我就叫皇上姨夫把你们都咔嚓了!”
恶狠狠的咬着牙,见树下的宫人吓得哆嗦,不禁得意的笑起来:“瞧你们那怂样。”
正笑的高兴,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哪来的丫头,这么放肆!”
她憋了一口气,瞪着眼看去,第一眼便见着那人执着书本,面如冠玉,一身白袍,站在那儿眉眼间透着冷意。
她耀武扬威的从树上跳下来,走到那少年面前,惊觉那少年比她高了一个头,又下意识退了几步。
指着那少年的鼻尖,极其放肆:“你多管什么闲事!”
对面的少年眼角一挑,倒是轻哼了一声:“小小年纪,嚣张跋扈,如此刁蛮,目无尊长,视礼法于不顾,哪有身为女子的自觉,日后恐也嫁不得良人!”
陆清然当即就听呆了,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气的“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揪住他的衣领吼道:“你知不知道本姑奶奶是谁!”
少年皱紧眉头,不客气的打开她的手,连正眼也没瞧她:“我怎么知道。”
其实这也真怪不得他,他这人比较喜静,不喜那些喧闹之事,所以并不了解这位小霸王的事。
这句话彻底重伤了陆清然,她呆呆的眨了几下眼睛,眼眶渐渐红起来。
他顿觉有些不妙,下一刻,陆清然已经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一众宫人跑着奔着围住她,就要哄她离开。
他抚了抚额角,唇角抿起,神色间透出不耐烦。
陆清然被宫人们推搡着离开,走了一半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转过身,冲着少年站的地方大吼:“你叫什么!”
树影打在那少年的脸上,他抿着唇似乎笑了出来,却过于清冷:“宋疏。”
3
宋疏这名字太过好记,也太过出名。上到皇宫四院,下到平民坊间,没有人不知道,所以陆清然随便抓了个小太监就知道宋疏是谁了。
宋疏啊,可是如今最年轻的太傅了,四岁出口成诗,十岁殿前受封,十七岁已是如今的宋太傅。陪着公主苏琼一同长大,学识不说,单是那长相就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宫女。
陆清然撑着下巴较为郁闷的皱紧了眉头,枉她纵横皇城这么久,竟然还不知道出了宋疏这等大角色。
做小霸王必须欺的了人,报的了仇。
所以在陆清然把宋疏祖宗八代都摸清后,就高高兴兴的踏上了报仇的路。结果她在书院门口蹲了两天也没遇见宋疏,看着高高的围墙,她忍痛做了一个决定,进书院读书。
谁人不知,小霸王陆清然出了名的不学习,做出这番决定,首先就吓倒了她爹。
由此可见,陆清然打小就小心眼到了极点。
进了书院后,陆清然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貌似还没决定怎么个报复法,正在心里盘算着十大酷刑之类时,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
陆清然本着八卦的念头,看热闹的拨开那些花草,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两人。
女子一身白裙,发丝垂落,正咬唇笑着,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对面的男子挽袖白袍,墨发玉冠,侧脸在阳光下模糊而又柔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撑着一把二十四节竹骨伞,远远看去,两人像是泼墨的画作。
但陆清然的脑袋里显然没想到那么多,她看到那男子侧脸的那一刻,立即像打了鸡血兴奋起来。明明隔了那么远,她却一下断定那就是宋疏无疑。
于是使足力气,越过那些花丛,恶狠狠的大吼一声:“宋疏!”
无奈,那天风挺大。那道中气十足的怒吼传到宋疏耳朵里就变成了一句轻飘飘的呼唤。是以他转过身时,唇角的笑容还未淡去,眼中还是一片温软。
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白袍随风微微晃动,那上扬的唇角让陆清然以一个奇异的姿态定在路上。
她看着宋疏弯弯的眉眼,心狠狠的颤动了。她的心里猛的升起一个念头,宋太傅的相貌果然如传言一般好看到了极点。
在那一刻,陆清然很无耻的喜欢上了宋疏。
说她无耻,倒不是因为她在报仇前一刻投暗弃明,而是她极尽欢乐的模样奔了过去。一把推开身旁白衣飘飘的女子,单手勾住宋疏的下巴,露出一口大白牙。
“宋疏,你长的这么好看,要不我娶你吧。”
宋太傅眼角一抬,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儿,言简意赅的说了一个字:“滚。”
4
俗话说的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陆清然本着不要脸的精神,就这么在书院住了下来。
她也是进了书院才知道的,那日的白衣女子就是皇宫里那位不受宠的公主——苏琼。
遇见宋疏以前,陆清然最大的乐趣就是横行霸道,遇见宋疏以后,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喜欢宋疏。
彼时陆清然太过自信,总以为宋疏终有一天会被自己感动喜欢上自己,可她忘记了她们中间隔的不仅是时间,还有一个苏琼。
阳光正好,透过窗户照在陆清然身上,她撑着头,《女戒》挡在脸前,磨牙睡的正欢。正梦到宋疏与她成亲这一桥段,忍不住傻笑起来。
额头被用力一敲,她痛呼一声,从梦里醒了过来,当即恶劣的踢翻了凳子:“是哪个滚蛋!姑奶奶梦到一次与宋疏大婚,你当我容易吗?!”
宋疏眯了眯眼,手中的戒尺差点戳破她的额头:“不思进取!白日做梦!”
修长的手一指苏琼:“你看看阿琼,再看看你,没有一点女子的样子!”
陆清然嘟着嘴,小脚在地上画着圈圈:“切,要跟她一样干嘛,我又不喜欢她,我喜欢你。”
宋疏眼神一厉,重重的哼了一声。正欲开口训斥,身旁的苏琼扯住了他的袖子,状似撒娇的晃了晃,宋疏的眼神立即温软下来。
陆清然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涩涩的,看着苏琼越发碍眼起来。
陆清然是什么人,典型的小心眼,既然她看着苏琼碍眼,她自然也不会让苏琼好过。
当然,杀人犯法的,她还没凶残到那份上。也就是今日砸个窗,明日剪个花,后日又塞了条蛇。
每每这个时候,苏琼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模样,宋疏也总是护在她身前,指着陆清然说不出话来,而陆清然却笑的放肆。
只有这个时候,他的眼里才真正有她这个人。
彼时陆清然只想着让宋疏注意自己,却忘了,世上的人多偏向柔弱一方,厌恶霸道一方。宋疏,也不例外。
春去夏来,伴随着的是陆清然16岁的生辰。
陆清然平日再如何娇纵,这个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少女。
她写了四十七张信条,最终选了一条最好看的,让下人去送给宋疏,她约他在御花园见面。
那日月亮很漂亮,夏日凉风,美景怡人,可陆清然最终是没有等到宋疏。
她冷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去了书院,进门便看见了那两人。
宋疏穿着花色繁杂的外袍,正轻轻笑着,眼中是她未看见的宠溺。
“阿琼,前些日子,你不是一直想要落玉坊的玉笛吗?我便命人去替你寻来了。”
苏琼欣喜的表情在月光下异常清晰,宋疏放在她发上的手指轻柔的落下。
陆清然突然觉得莫名的难过起来。她尽力露出一抹笑容,可眼中却嗖嗖的窜出几朵小火苗。
抬头挺胸撅屁股,大步走了过去:“我说太傅怎么不来,原是在这儿送笛子来了,也给我看看嘛。”
一把抢过玉笛,屁股对着苏琼狠狠一撞,许是她力气太大,又或是苏琼身子太过柔弱。总之,苏琼向后踉跄了几步,短暂的惊叫一声,便向那假山石上砸去。
在苏琼倒下的那一刻,陆清然没有错过宋疏眼中的惊慌,她的心无端一颤,见着那人黑沉的眼眸极快的扫了自己一眼,眼角是寒霜一样的冷意。
她的笑容顿时一僵,手中的玉笛一松,笔直地落到地上,碎成无数玉片。
宋疏的衣袍从她眼前晃过,他扶起地上的苏琼,反手衣袍一甩,重重打过她的右脸:“陆清然,你给我跪着!”
他头一次对她这样动怒,因她毁了这玉笛。
陆清然就这样呆呆的跪到第二日的正午,终于将那只玉笛拼的完好无损。
她欢喜地捧着那支玉笛去找宋疏,她当时以为她将这玉笛拼好了,宋疏便会原谅她。
然后,她在房中看见了宋疏,还有苏琼。
宋疏正捧着苏琼的脸,给她的额角上药,动作小心翼翼,温柔的像是护着珍宝。
陆清然站在墙角,听见宋疏轻柔的声音:“阿琼,不疼了。”
她也在那一刻恍然明白,宋疏对她动怒,是因她伤了苏琼,无关玉笛。
5
所幸苏琼额头的伤并不严重,用了几日的药便好了。宋疏并没有把陆清然赶出学院,可不管她再怎么示好,宋疏也再没对她说过一句话。
他用最无情的方式彻底把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直到苏琼落水,宋疏怒气冲冲的找上她。
那夜开始下雨,宋疏来时身上的长衫都湿透了,他的脸上一片冰冷,眼神凝在她身上,像结了一层冰。
“陆清然,我真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今日阿琼落水,若不是下人发现的早,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陆清然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却被宋疏打断了。
“那亭子里的栏杆,你敢说不是你弄坏的吗?!”
陆清然忽然有些想笑,不知该笑自己太过恶毒,还是宋疏太过厌恶自己,如今连这一点点的信任都不给她。
她尽量骄傲的扬起头,唇角是灿烂的笑容:“就是我又如何,便是苏琼死了,这宫里也不会有个掉眼泪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可她只知道,她看着宋疏如此维护苏琼,她嫉妒的发了狂。
所有人都知道,苏琼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十岁时被皇上从民间接回宫中。要说宠爱,根本比不上陆清然。
宋疏的脸色愈加苍白,似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良久,又笑了出来。
“陆清然,那你呢?说到底,你对我的喜欢不过是因为这幅相貌罢了,你真以为你能够抵过我跟苏琼的七年吗?”
陆清然浑身一震,唇色惨白,几乎是颤抖着指着宋疏:“宋疏,我的喜欢不是让你来糟蹋的!”
宋疏抿紧唇侧,半响转身出了门。
陆清然坐在床边,怔怔的看着门口发呆。
后半夜时,有下人来报,说是宋太傅在院子里喝酒,陆清然想也没想便冲了出去。
雨势渐大,陆清然找到宋疏时,宋疏已经喝醉了。见着陆清然竟然欢喜的笑出来,清冷的容颜染上一抹绯红,眉目间没有往日的厌烦。
“宋疏?”她试探的叫了一声,宋疏却扯住她的衣袖向后仰,她只觉天旋地转,下一刻已经随宋疏倒在地上。
那张触不可及的脸,此刻离她没有一尺。
宋疏眯了眯眼,似乎想看清她,酒气呵到她的脖颈里,有些痒。
“你喜欢我吗?”
陆清然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好半响才回过神,她几乎是颤抖着回道:“喜欢,真的是太喜欢了。”
眼前微微一暗,还未反应过来,唇上便印上一片温软,带着醉人的酒香。
她甚至不敢动,怕这只是一场梦。正欲抱住他,却听见宋疏唇间逸出的名字:“阿琼。”
一瞬间所有的旖旎念头都摔的粉碎,她的脸色一下变得灰白,几乎是狼狈的推开了那人。
宋疏醒来时,头疼欲裂,听见下人说陆清然一早就离开了。他默了默,没开口问一句话。
陆清然不知道,亭子里那根栏杆是下人不小心弄坏的,忘了修,而导致苏琼落了水。
这件事在陆清然走后的两周才被下人通传给了宋疏,宋疏听到这件事时,正在作画。猛的一愣,墨水落在纸上,渲染开来,污了一大片。
6
陆清然再遇见宋疏,已经是一年后了。恰逢皇上寿辰,宫内大宴,所有朝臣女眷都要参加,宋疏也不例外。
陆清然进殿时,一眼便看见了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身旁的宋疏鹅黄衣衫,一派温婉。
她盯的入了神,忽觉那人动了动,视线越过众人,落在她的身上。
她只觉呼吸一滞,仿若是流光溢彩在眼中绚烂,唯有那人容颜清晰,却心底发疼。
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收回视线,走向宴席的另一侧,和一旁的皇子嬉闹。众皇子哥两好的搂着她,大抵在说平日的小霸王为何变得这么端庄。
她笑骂着喝了几杯酒,却又偷偷瞥向宋疏那边。宋疏正在替苏琼剥虾,神情异常温柔。她微微愣了愣,酒从杯中溢了出来,湿了胸口的衣襟。
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是那么羡慕苏琼。
殿中欢声笑语,她处在辉煌灯下,明明身侧围了这么多人,她却觉得遍体生寒。
这场宴会以刺客的闯入而匆匆结束,整个大殿乱作一团,陆清然喝多了酒,脚步虚晃,而落在了后面。
人群中不时发出几声尖叫,预示着有人死在刺客的剑下。她在护卫的保护下,安全的退到门口,正欲出门,却听见身后的殿中传来一声惊呼:“阿琼!”
她几乎踉跄的扶住了门,她不会听错,这是宋疏的声音。
他的声音那么痛苦,她根本无法想象发生了什么事,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陆清然将近是粗暴的推开了人群,不顾侍卫的阻拦,向殿内跑去。殿内的尸体横七八叉的躺在地上,她被绊了几个跟头,手臂磨出一条长口子。
可她顾不得其他,疯狂的唤着宋疏的名字:“宋疏!宋疏!”
有刺客举剑刺来,她只觉肩部一痛,脚下踉跄,重重地跌在地上。
身后赶来的侍卫反手擒住刺客,急欲扶起她,却被她狠狠的打开了。
“宋疏!”她跪在地上,满身脏污狼狈,肩部和手臂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衫,她却恍然若觉,哭的声嘶力竭。
突然,她瞥见角落里躺着一具尸体,身着月牙长衫,背部穿过一把长剑。
陆清然几乎是立刻收了哭声,她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忽然用力向那里跑去,却又跌倒下来,她挣扎着用手臂越过那些尸体,一步一步爬向角落。
“宋疏。”她颤抖着翻来那人,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她微微一怔,忽然笑了出来,浑身松懈下来,也这才觉得身上痛的厉害。意识失去前一刻,她看见宋疏扶着苏琼站在门口,惊愕的看着她。
原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她陆清然喜欢宋疏。所有人也都明白,宋疏不可能喜欢陆清然。
7
陆清然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日了,她坐在床边,环着手臂,看着日升日落。她知道,再过不久,宋疏将与她大婚的消息就会传遍皇宫。
这个大婚,可以说是她抢过来的。是她顶着陆嫣一路冲进御书房,向皇上求来的。虽说皇上宠爱她,可毕竟她此举太过放肆,最终是她在御书房外跪了两日,晕了过去,才求来了这个大婚。
她记得求得的那一日,她抱着陆嫣,哭的不能自持,陆嫣说:“清然,他会害了你。”
而她说:“我不怕。”
这世上最爱宋疏的人是她,所以宋疏该娶的人也是她。即便宋疏恨她,她也要纠缠着宋疏到老。
说她恶毒也好,狠心也好,她就是见不得宋疏和苏琼在一起,只要想到那个画面,她就嫉妒的发了狂,随后而来的便是贯穿心脏的痛意。
窗外雨声渐大,她终于收回不宁的心绪,视线不经意的落在远处的人影上。宋疏就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她,唇角抿起一道直线。可她知道,他在生气,在怨她。
陆清然看了片刻,终是拿起床边的竹伞走了出去。雨打在伞上,漾开无数小花朵,溅在陆清然的裙上。
宋疏仍是盯着她,她默了一会儿,将手中的伞递给他,却觉手心一痛,手中的伞已被打落在地上。雨水顺着发丝落在睫毛上,轻轻一颤,便落了下来。
“是你求皇上赐了我们的婚约对不对。”
陆清然没有抬头,只是手指用力掐紧了裙角。
宋疏蓦的厉声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把阿琼嫁往番邦!番邦是什么地方!你竟然想让她永远回不得长安!陆清然,你为什么做事永远都在伤害别人?”
陆清然猛的抬起头,宋疏清冷的容颜就清晰的印入她的眼帘。
是她私心,她想着只要苏琼不在了,宋疏可以永远都是她的,所以她特意求了让公主去番邦和亲的旨意。
面前的人快速转身,似是准备离去,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袖。
“不要走。”她听见自己微弱的有些卑微的声音,面前的人影微微一僵,她更加用力的握紧。
可宋疏还是强硬的掰开了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像一把匕首寸寸凌迟她的心脏,她在这片大雨中,咬住手臂低低的哭泣,像极了一只困兽。
她终于明白,他宋疏眼里心里是真真只有苏琼。
这世上宋疏最讨厌的人恐怕就是她陆清然了。
即便如此,这亲事还是定了下来。宋疏与陆清然的大婚定在了下月初二,和苏琼是同一天。
窗外的喜鹊叽叽喳喳叫着,身后的小宫女正在为她梳妆,试成婚的嫁衣。这件嫁衣用了九十四根金线,六十七根银线,共是五十二个绣娘用了七天七夜才赶制出来,上绣凤凰,莫大的荣耀。
“小姐穿这身嫁衣真是好看,可谓是人比花娇。”
陆清然漫不经心的点了几下头,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眉心一点朱砂如血,青丝高高挽起,垂下几绺发丝,身上大红的喜袍像散开的红色莲花,妖娆美艳。
陆清然此时才真正感觉到,自己要大婚了。
正愣神间,镜子里印出宋疏隐晦的双眸。她有些慌乱的转过身,局促的抓紧了衣角。
“好,好看吗?”
宋疏淡淡的看着她,良久极轻的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她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看了许久,许久。
她知道,他定是又去找苏琼了。
8
大婚如期而至,皇上亲临府邸,众大臣齐聚大殿。左一句恭喜,右一句道贺,宋疏撑着笑,左右敬酒。
想起今日远嫁番邦的苏琼,眼眸又暗沉下来。他曾发过誓,会护她一世周全,可如今却害得她远嫁番邦,孤孤凄凄。
想着,他又猛的喝了一大口酒,试图来醉倒自己。可直到宴会散席,他也依旧清醒的很。直到外头打更的声音想起,他恍然发觉已经深夜。
红色的袍带轻轻拂过地砖,他站在门口盯着屋内的烛火摇曳。最后他还是推开了屋门,眼前大红色的俏丽身影,让他无端一顿。
“陆清然。”他低低的唤了她一声,慢慢走向她,停在她身前。
“陆清然。”他又唤了她一声,见她不应,微微抿了抿唇,右手捏住喜帕一侧掀开,却是苏琼正满面羞红的望着自己。
他猛然呆住,眼中满是惊恐,猛的倒退几步,撞倒了身后的桌柜,发出巨大的哄响。
“怎么会是你!”
苏琼神色一僵,似乎是宋疏的反应超乎她的预料,心里无故的涌起些不安。
“是陆清然,她与我换了喜轿。”
就在今日梳妆时,陆清然找了她。
那个女子笑意盈盈的望着她,眉目间没了往日的骄傲和嚣张。她说:“苏琼。我羡慕你,嫉妒你,可怎么办,他那么爱你。苏琼,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欺压你们,伤害你们,如今,一并还你们好了。”
她抓着她的手,将她推进嫁往宋府的花轿,力气大的让她发疼。
花轿离开前一刻,她看见陆清然笑的异常灿烂,眼泪却落了整张脸,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宋疏,以前我做了这么多让你讨厌的事,如今,总算能做件让你高兴的了。”
床边的宋疏已经变了脸色,苏琼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根本不是往日的温柔,她小声唤他:“宋疏。”
可宋疏却仿若没听见,只是一个劲的在说:“嫁去番邦的是她?”他猛的笑出来,笑的弯下了腰:“她那么狠毒,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她那种人恨不得纠缠我到死,怎么舍得离开我?”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来愈小,带了哭腔,直至再也听不见。
床边的苏琼已惨白了一张脸,宋疏却不知道怎么脑中闪过那日陆清然大红嫁衣的模样,其实真的好看极了。他张了张嘴,终是哭了出来。
他想他终是爱着陆清然的,否则不会在知晓她要嫁给自己时,心中竟是一阵狂喜,也不会在此刻的喜房中,疼的心如刀绞。
9
宋疏原本是朝中大臣之子,八岁时,家中变故突生,他一夜之间成为孤儿。那段日子,几乎是他的噩梦,他虽被皇上特准留在宫中,可除了宫女外,谁也没给过他好脸色。
那日,他被几个大臣的儿子堵在御花园奚落,却突然闯进一个少女,强硬地扯开那几个少年,明明是五岁的稚龄,却有那么大的力气。更是将他护在身后,指着那些少年一字一顿:“不许你们欺负他!”
那一刻刹那永恒,他问起她的名字,她却急着离开,临走极为调皮的打了个暗语:“我的名字可是独一无二,皇上亲赐哦。”
再后来,他被送进书院。一别经年,直到那一日,遇见苏琼,白蓝外衫,坐在槐树下笑,温柔美好。
“那是谁?”他单手指向她,身旁的小公公恭敬的回道:“是宫里的苏琼公主。”
他蓦的心中一动,如释重负。独一无二,皇上亲赐,公主苏琼。
他得知苏琼在宫中并不受宠,于是他用尽一切方法护在她身侧,帮她挡住那些险恶。他暗自发誓,必要一世护她周全。
他疼她,护她,宠她,却偏偏闯进一个陆清然。
那个女子嚣张跋扈,骄傲的笑着,那么霸道的走进他的世界,跟他说:“我喜欢你。”
那个女子不温柔,不可爱,小心眼又刁蛮。欺负苏琼,尽搞破坏,他本可以将她赶出书院,却偏偏下不了手。唯一打她的那次,也是因为苏琼受伤,他怒急攻心,可真打下去的时候,他竟然心疼的发慌。
他本该讨厌她的,那样讨厌的性子,他对她冷淡厌恶,偏偏赶不走她,她无时无刻不影响着他。好像他所有的坏脾气都因为她,那样不受控制。
他想这或许只是因为他对她的好奇心罢了。
这是一场最自欺欺人的爱情。
其实他本想在大婚当日告诉她一件事的,那日醉酒,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是陆清然,不是苏琼。
只是可惜,他再没那个机会,告诉那个姑娘了。
“陆氏爱女,伶俐可人,甚得皇宠。父为丞相,姨母为后,其五岁,皇沉吟赐名为清然,喻独一无二。陆氏者,清然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