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害怕,越想接近 | 关于为啥要去西伯利亚过冬

1、

一觉睡醒,就到了北方,冬天的北方。

冬天的北方天蓝得夸张,干净得不太真实,让人看着心旷神怡。坏处在于冷风如刀,而且身手敏捷,逮住你的每一个痛处给你结实的一刀。

就算我把最厚的衣服穿上,还是觉得寒气渗人。陌生的城市,黄昏的街头,一个人在街头哆嗦地点根烟,风一起,黄叶就掉了一树。

“天呐,怎么黑得这么快,你呀,怎么离得这么远。”

这样的背景,很容易让孤独的旅人难过起来。心里难过也就算了,身体也不好过,第一天到我就病了,咳嗽喷嚏流鼻涕,穿成熊一样躺床上,边上堆了一团纸球,像个风烛残年的病人,命不久矣。

说起来,我并不是个属于冬天的旅人,一来我有鼻炎,一冷就发作,发作起来生不如死。二来皮肤干燥,冬天总是开裂,如同龟裂的土地。所以这些年走下来,我基本是在热带厮混,在炎夏的中东和非洲都过得如鱼得水,相处无间。

但我心里总有个想法,去寒冷的地方,安静地过一个白雪皑皑的冬天,于是这个冬天,就选了西伯利亚,在贝加尔湖边上整个小木屋,过冬。

2、

前些天在杭州,临走那天遇上降温,天一下就凉了下来。

老田练武的,还是穿单衣,我穿两件都觉得冷,哆哆嗦嗦的。

“那么怕冷,干嘛还跑去西伯利亚过冬?”老田问,

“有些事情吧,你越怕就越想接近,就像咱们这种书生,不也很怕姑娘吗?”我说,“你看你以前老扯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动,现在都奉子成婚,女儿都四岁了呀。”

“滚”,老田说话一向简洁。

事情似乎是这样的,就像惧怕父亲的女儿,最后往往会找一个像父亲的老公,找回那份缺失的父爱。就像怕看恐怖片的姑娘,往往一边遮着眼睛,一边追问“刚刚怎么了呀?”

我对于冬天,大概也有这种爱恨交缠的感情吧。

3、

这些感情有时挺可笑的,矫情,作,莫名其妙,但就是想要。

跟哥们在大理建房的时候,我坚持要弄一个壁炉,就算后来哥们设计得很像墓碑,我还是很开心。

“你们这些文人的情怀呀。”哥们笑我。

是的,这我不否认,无论是“红泥小火炉,风雪故人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还是“雪夜闭门读禁书,红袖添香夜读书。”白雪飘飘跟炉火熊熊都是无比浪漫的搭配,更不用提边上还有个姑娘了。

我对冬天还有很多浪漫的想象,譬如外面冰天雪地,我们在被窝里温暖如春沉醉如梦;譬如冬日的街头,你把手伸进我的口袋里取暖,借机来牵我的手;譬如挽着你在雪地上一深一浅的走着,一不小心就和你走到了“白头”。

譬如赫拉巴尔写过的一个养路工,在大雪弥漫的日子里学习跟自己对话,“像检察官一样对自己提出起诉,然后进行辩护,就这样交替的通过与自己的对话来觅到生活的意义……通过这种思考去达到一种宁静,它能确保你不受那种渴求逃离孤独,和摆脱那些需要你有勇气和力量来面对的最本质的问题的烦扰。”

4、

日本的摄影师星野道夫在阿拉斯加待了二十年,有人问他,“最喜欢阿拉斯加的哪个季节。”

“冬季”,他毫不含糊地回答。

他觉得就像小时候雨天可以待在家里的愉悦,被大雪关在家里的日子,可以让人心绪平静。“能够想像在零下五十度的早晨里,像宝石般晶莹剔透的大气有多美吗?吸一口能让全身冰冷的空气,享受纯净透明的冬季滋味”,他说。

5、

冬天有千般好,但我跟她并不是一对相称的恋人。许多事情,对于我来说,也只能是“想想就挺开心的了”。譬如我多么想在寒冬的街头把大衣铺在姑娘的身上,而不是跟她一块在雪中瑟瑟发抖呀。

多年后,我在读刘亮程时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浪漫的借口:“在寒冷中,身体中那点温暖正一步步退守到一个隐秘的连我自己都难以找到的深远处。我要把这点隐秘的温暖小心藏好,节俭地用于生活中。周围的人们说我是个很冷的人,不是的,是我把仅有的温暖全给了你们。”

这个借口对于一个冬天里手脚冰冷的男人来说,简直是观音的杨枝甘露了。

6、

好些人问过我:“老是到处晃,你不想家吗?”

我一般会反问:“家是什么意思?故乡吗?父母?还是姑娘?”

我的流氓哥们一般直接会说:“姑娘。”

“会呀,病了,冷了,饿了,就会想,想所有温暖的事物,想妈妈的菜,兄弟的酒,尤其是发光发热的姑娘。”

这一趟旅途,见了很多朋友,吃了很多饭,喝了很多酒,远行的那个傍晚,对于一个早就习惯离别的老流氓,实在不应该,但还是有点伤感。

火车上我反复听的歌是陈升写的《爱情的枪》,听得悲伤莫名。

“跟我去北方吧,

那里正下着雪,

就让我滚热的灵魂在冰霜上撒个野。”

于是内蒙一下火车,我在瑟缩中点根烟,就忍不住感叹:“天呐,怎么黑得这么快,你呀,怎么离得这么远。”

7、

纸巾快用完了,鼻涕也快流光了。我对西伯利亚的寒冷程度缺乏概念,对自己的耐寒能力毫无信心,不知道会不会像荒野生存里的哥们那样,死于某个滑稽的理由上。

但路已至此,也唯有前行了。我想,如果冬天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浪漫,那么至少还有一个更明媚的春天在等着我吧,就像尼采说的:“总是生活在内心的温暖和丰富之中、生活在几乎是心灵的仲夏空气中的人,无法想象一种震颤的欣喜,这种欣喜抓住了生活在冬天里的人,使他们破例地被爱的光芒和一个阳光明媚的二月天的温和气息所打动。”


后记:病中,又写成了读书笔记,但也算是记录,就这样了。

明天出境蒙古,然后西伯利亚,然后大雪弥漫。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有天我再归来

请不要因为我感到伤悲

雁子会捎来讯息

当春风吹拂着新绿

那是因为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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