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揉了揉眼睛,拖着脚继续往前走。包袱里背了干粮和一套换洗的衣裳,两套书已被卷的皱皱巴巴,昨天讨来的馒头在包袱里已经有点馊了,可还不舍得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想着快走到前面树林里歇会儿取些水喝。怀里银钱无多,还剩着四五百里的路,出的汗已经把怀里这本书给晕湿了。
稀稀拉拉的树在路两旁弯七扭八的长着,四下无人,眼看着前面是片林子,张生猛走几步,反倒更乏,索性倚着小树先歇会儿。看这情形,附近似乎也无泉水,还要苦捱一会儿。拿出怀里的书,却不看,放在手中猛扇几下。那是王员外家的小闺女给他的,他是王员外家小闺女的塾师,考了秀才便在王员外家谋口饭吃。王家小姐也不如何讨厌他,张生方鼻阔脸,短胳膊短腿,走起路来腆着肚子外八字。但好在张生人虽懒,德行倒也还说得过去。王家小姐读书不很来劲,张生也不逼着,王员外问起来,还要起身作揖帮说几句好话。前些日子王小姐和李家的公子不知怎么就在庙会上对了眼,王家小姐便总趁着读书这会儿,前去后花园跟着李家公子幽会。四下邻里街坊总能碰上,没几天便被王员外撞见了。便骂张生这教师当的也忒含糊,辞了张生。李家虽是个寒酸户,李家公子人倒也不蠢。没两天,王家小姐嫁过去了。王小姐临出阁找到张生,说左右我是不爱读书的,这几本书就赏你,说完便把书扔给了张生。
这书王小姐也没看过,一股子灰尘味,但张生家徒四壁,有总是比没有好的。想着带点什么上路,破行李棉花已经滚成了包,耗子都在里面絮了窝。衣裳补丁已经比布多了,鞋上漏了脚趾头,张生也不着急补,好在是夏天,就这么趿拉着,还舒服。张生揣了几个铜子,也就上了路,一路上东家要一口,西家讨一碗,也就对付着往京城走。苦在这秋老虎来的猛烈,张生又没盛水的家什,口渴的厉害。
张生便这般倚在树根底下。闭着眼睛,舌头尖抵着前门牙的压根,闭着嘴使劲的在那往出漱口水,好不容易咽下点口水,张开嘴舔舔干裂的嘴唇。鼻子两边长满了油腻腻的小疙瘩,鼻孔一张一合,像缺水的鱼。草野上蚊蝇正多,时不时来挑逗一下张生。张生被蝇子扰的不耐烦了,便挥挥打满补丁的袖子,一挥袖子,手打上个毛茸茸的东西,张生一惊,就醒了。
张生身边坐着条狗,狗却也不叫,蹲坐在地上,看了看张生。又懒洋洋的也走过来,靠着树挨着张生蹲坐在一起。张生愕然起身,四下无人,哪里来的恶犬。那狗悠悠然说道“又不着急上路,怎么不坐了?”
张生心下大惊,哪有狗会言语的,更加愕然“你你你你你……”
“坐下说坐下说。”
“你是何方的妖怪?”
“子不语怪力乱神,秀才你怕甚么?”
“你你你……”张生还是没缓过劲来,使劲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的确是条狗,黄肚黑背,吐着舌头,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
“好久没和人说话,这地儿忒荒凉,除了发情的兔子,甚么也逮不着。”狗吐了吐舌头缓缓的说。张生张大了嘴,还没说话,狗又说道“那东西是打地洞的,那么多毛在土里出来,吃到嘴里,着实风味不佳。”说着把身子低下躺在草上,仿佛想到兔子毛还在反胃。
张生忘却了惊讶,却问道“你怎的会说话?!”
“老夫原是这野猪林里的狐狸,在这修炼了几百年,便成了现在这样。”
“你是狐狸精?!”
“附近的山虫鸟兽都喊老夫叫狐大仙。”
“狐狸修仙,不应得人形吗?”
“荒唐,读书人读书就该当每个都中举吗?我们狐狸修仙,最上者是修仙之后仍是狐狸,次之虎,次之狼,次之犬,次之鸟,次之鱼,最下者方是人。”
张生此时倒不如何惊讶了,也倚在树上坐着,冷笑着说“笑话,修人形岂不是终成正道。”
“人不会飞不会游不会跑,做人有什么好?”老狐狸不屑的说道。
张生想与他这般争论实在没有头绪。便转移话题道“那修仙有什么好?”
“我也不大清楚,大家都修,既然除了每天吃恶心的兔子,又无其他事情可做,便只好修仙了。”
“又如何修仙?”
“不如何修,就是每天吃恶心的兔子,老而不死,似乎便成了仙。”
说到这,狐大仙和张生就双双沉默了,狐大仙依旧吐了吐舌头。张生也若有所思,终于问了一句“听闻狐狸成仙后是要吃人的,不知……”
狐大仙叹了口气道“若是不吃人,又找你作何呢?”
张生猛的一惊,忽的从梦里醒过来。便捂了捂胸口,长吁口气说“吓死吾了,吓死吾了,幸好是个梦。”但张生抬眼一瞧,看着一黄肚黑背的狗正蹲坐在地上紧紧的看着自己,又复看了看天,这狗便幽幽的自言自语到
“也晒得了三四分熟,虽是粗布烂衫破衣服,倒也不负好骨肉。”说罢,舔了舔舌头,朝张生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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