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下跪
望着炊烟,肚子条件反射般地咕咕叫了起来, 炊烟四散开去,村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雨沙沙地下着,路边的野草上蓄满了雨水,一阵风吹过,树上刷拉拉落下一阵雨水。
双脚踩在泥泞的路上,像老榆树扎了根,抬脚有剥离的痛楚感,我就是大地的儿子,只有扎根大地才会留下深深的脚印。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我都秉承一点:扎扎实实。雨还在下,家越来越近,真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啊。
雨夜的村庄笼罩在一片迷蒙中,家里的灯亮着。我挪到门口时,大黄从窝里爬出来打了一个大摆子,蹭着我的腿。狗是最通人性的,无论你啥时来,它都以热烈地姿态迎接着你。我推开大门,走进院子。父亲大喊:“谁?”我没说话,径直走进了屋。
父亲正准备下炕,一只脚在炕上一只脚在地上,见我进去。他就愣住了,像被人点了静止穴位,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我。母亲半张着嘴巴看着我。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止了,在我进门的瞬间像个大磁盘,让一切停止了流动,这是我能预想到的。我的父母肯定被吓坏了。
静止了十几秒,父亲收起一条腿,结结巴巴地问:“咋,咋,咋回来了呢?”母亲用眼神在询问。我说:“回来贷款。”“啊?贷款”父母几乎同时叫出了声。我们庄户人家,祖祖辈辈谁能想到会去贷款呀。那不是卖身锲么?父亲沉默了,母亲赶紧下炕给我做饭去了。我倒了一盆水洗了一把脸,脸上头发上全是雨水和汗水,黏黏的。一碗面下肚,我的神好像才回来,详细跟父母说了贷款的事宜。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听懂,只知道一点,有了这个贷款,我就能上学了。
第二天,我和父亲去村委会找支书盖章,支书很爽快地盖了章。盖完章回家吃完饭,跟母亲说了说,我和父亲要去县城,还要办理其它手续,需要父亲签字。一辈子没去过几次县城的父母显得诚惶诚恐,他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上学还要签字画押,是不是卖儿子呀。母亲的恐惧全在眼睛里。其实真的就是如此,自从上学离家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参加工作后回家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其实那就是一张卖身契。
早晨,村庄被雾气笼罩着,十米外一片模糊。父亲穿上很久没穿的中山装,换上了母亲做的新鞋子。焕然一些的父亲比平时多了几分庄重和悲壮。
他在我前面走着,气喘吁吁,一言不发。佝偻着腰,脚步因紧张而显得有些凌乱,加上路滑,父亲每走一步都是那么吃力。我在后面跟着,泪水噙满了眼眶,只要是他的儿子,无论什么要求,他都义无反顾。这就是我的父亲。一路上父亲像个将军在我前头努力爬行着,无论遇到什么,父亲都那么坚韧和倔强。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我的眼泪走了一路流了一路。父亲的背影成了我前行路上的盾牌。
走热了,父亲解开扣子,汗水顺着脖子流着,父亲用白布做的手帕擦了又擦,额头上的汗跨过深深的皱纹,滚落而下,走了50公里的山路到了镇上,拿着村委会开的贫困证明去派出所盖章,镇上的派出所各种挑剔,最后好不容易才办完。
然后坐车去县城,我和父亲到县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县教育局的办事人员让我们填写单子,还让我们去招办,各种部门办理手续。一看这架势,三天估计都办不完。
我们去哪里住宿呢?厚着脸皮去找师傅,希望可以留宿。师傅很爽快的答应了我的请求,还请我和父亲吃了一顿饭,放歌小哥也很高兴再次见到我,我们聊了很久很久。他鼓励我,只要坚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星期五终于可以签字画押了。
那天早上我们早早来到教育局的门口等着,九点钟人陆陆续续到了,接待我们的还是那个留着小八字胡的消瘦工作人员,他看完我们所有的材料,说让我们等着,一会银行来人就可以办理贷款了。
我和父亲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啊等,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父亲搓着双手,发黑发黄的指甲厚厚的变了形,虎口和粗大的指关节上都结着厚厚的老茧。父亲一会把帽子戴上一会拿下来,坐立不安。
快十一点了,银行的人终于到了,他们看了看申请资料,说有一项学校的证明没开,需要我回学校一趟。听到这个,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再跑一趟,我的车票钱,那可是好几百呀,学校规定时间是半个月,这已经是星期五了。为什么没有人早点给我说呢,此刻的我有些欲哭无泪。办事人员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把当事人打进18层地狱。
我说还有其他办法吗?办事人员看了看,那若无其事的表情让人更加惊慌。父亲额头的汗珠一股股滚落而下,他左一把右一把地在擦,最后直接用中山装的衣襟开始擦了,我的父亲,一辈子没听过什么贷款的父亲,一切的不顺利在他听来就是:儿子没法上学!我拉着父亲来到了走廊上,告诉父亲:不要紧张,一切都没事的。一向坚强的父亲此刻像一个孩子一样显得无助,他听话地点点头,我第一次觉得父亲老了,我要承担起自己作为儿子的责任了。
但我们再次进去时,教育局的人说差一项手续,暂时不能办理,他们说得轻描淡写,父亲的眼神里有一个无底的空洞,深沉的让我心悸。突然父亲双膝一跪,深深地跪倒在办事员的面前,我的身体里顿时像发生了八级地震,五脏六腑瞬间分崩离析,痛得我跪倒在了父亲的身旁。眼泪像决堤的江水倾泻而下。我的父亲啊......
办事员估计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赶紧半跪着扶父亲起来。一边说:“叔啊,使不得,使不得啊,有事咱们说事么。”父亲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哽咽的无法出声。
父亲曾经教诲我:男儿膝下有黄金,可跪天跪地跪祖宗。今日,父亲跪倒在儿子的前程面前,跪倒在5000元的人民币前,跪倒在权威面前。当着儿子的面,这是最无助地呐喊和违心地屈服。但是为了儿子,他就这么悲壮地跪了。
最后商定,我回去把手续寄回来他们完善资料,终于可以签字画押了。父亲握着光滑的笔杆,无从下手,局促的像刚学写字的孩子,手背上汗津津的,父亲在衣襟上擦了擦手,眼睛又模糊起来,又擦了擦昏花的眼睛,手又出汗了。光滑的笔在他的手中像个调皮的孩子根本不听使唤,好不容易。父亲才歪歪扭扭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画了押。走出教育局的大门,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却不看我的眼睛。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下午,在客车站我和父亲分开了,父亲佝偻着身子走上了客车,回头向我招了招手。风轻的穿透了我空洞的心。
我坐上了开往未来的列车,父亲守在故园,扎根大地,让儿子在空中飞扬。2002年年底,听着刘和刚唱的《父亲》,眼泪再次汩汩而下。
想想您的背影
我感受了坚韧
抚摸您的双手
我摸到了艰辛
不知不觉
您鬓角露了白发
不声不响
您眼角上添了皱纹
我的老父亲
我最疼爱的人
人间的甘甜有十分
您只尝了三分
这辈子做你的儿女
我没有做够
央求您呀下辈子
还做我的父亲
听听您的叮瞩
我接过了自信
凝望您的目光
我看到了爱心
有老有小
您手里捧着孝顺
再苦再累
您脸上挂着温馨
我的老父亲
我最疼爱的人
生活的苦涩有三分
您却持了十分
这辈子做你的儿女”
我终于可以返回校园了,四年的大学生活我会怎样度过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