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泛起鱼肚白,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外婆轻微的鼾声如同轻柔的小夜曲在房间里缓缓回荡。我就像一个做贼心虚的小贼,轻手轻脚地去套床前踏脚上那双棉鞋。那是妈妈上一年做给我的棉鞋,红色格子布的鞋面已经略显陈旧。我的脚长大了些,如今再穿上这双鞋,就像把脚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盒子里,十分挤脚,这让我穿鞋的速度变慢了很多。我得先把手指努力地往那厚厚的鞋帮里塞,然后鼓足全身的劲儿向上一提,才能勉强把鞋穿上。可就在这当儿,“扑”的一声,我的手突然一滑,脚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重重地撞到了踏脚板上。我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迅速转头看向外婆那边,只见外婆的呼吸依旧均匀而有有节奏。我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妈妈纳的鞋底厚,发出的声音并不响亮。我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用慢动作轻轻拿起放在箱柜上的书包。说是书包,其实就是一个红格子粗布做的长袋子。我这般小心翼翼,是因为书包里藏着我的一个天大秘密——一毛二分钱的硬币。由于书包没有隔层,我把这一毛二分钱像守护最珍贵的宝藏一样,小心翼翼地夹在语文书里,生怕它们滑出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被外婆听到。要知道,这些钱可是我从外婆给的零花钱里一分一分积攒起来的,可是我积攒了一年才筹齐的一笔“巨款”,就为了今天能去吃一碗心心念念的馄饨。因为有个同学是城里的孩子,她经常在我们面前把馄饨描绘得如同人间仙品,那鲜美的口感和爽滑的感觉,仿佛只有天上才会有,我听了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羡慕不已,暗下决心一定要尝尝这人间美味。可是一碗馄饨要一毛二,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对于美食的渴望让我开始一分一分地攒钱,当终于攒够了的时的窃喜是不言而喻的。
当我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像一只即将挣脱笼子的小鸟,兴奋地想要飞向广阔的天空,脚下也像生了风似的。脚底下的土被冻得硬邦邦的,我每踩一下,就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土块和冰块被我踩得粉碎的这种感觉特别解压。家门口的小河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像一条银色的丝带静静横卧着。河边上有两口窑洞,门口堆着很大几垛干柴。烧窑的都是村里的叔叔、大爷。虽然我昨天就踩好点,知道这两个窑前几天已经封了,今天不会有烧窑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紧张地往窑洞口张望看看有没有人在洞口,封住的窑洞口冒出一缕缕水汽,我长吁一口。霜花挂在干柴上,就像一把把杂乱无章的白色小剑,扎向着我本就忐忑不安的心。
我加快步伐,来到一条不足百米的小街,街边有一家“知青点心”店,那是一群上海知青开的早餐店。刚一进店门,腾腾的热气便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像轻柔的薄纱轻轻笼罩着整个店铺。蒸笼里,热腾腾的包子馒头慵懒地躺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酥脆诱人的油条像是散发着魔力,那香气如同无形的小手,勾着人们的味蕾;而那一直让我垂涎欲滴的小馄饨,仿佛是一个个穿着白裙的小精灵,在碗里欢快地向我招手。在那个年代,妈妈一天的工资还不到五毛钱,而我却要花掉妈妈小半天的工资去吃一碗馄饨,我的内心是无比纠结的,既有被父母发现的担忧与恐惧,又有一种乱花钱的负罪感,但同时还有一种为了品尝美食而孤注一掷的冲动。现在回想起来,我这种一旦决定就勇往直前、不计后果的个性,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了。
我买了票后,找了个角落的位子悄悄坐下。这时街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菜贩子和村民在活动了。我一边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听服务员叫号,一边像警惕的小鹿般警觉地用眼睛偷瞄着外面来往的行人,生怕遇到熟人,内心像敲鼓一样“咚咚”狂跳着,眼睛不住地瞟向店里那小小的窗口,心里不住地默念:快点啊,快点啊!千万别被熟人看到。为了这一碗馄饨,我可是做了很多准备:首先得一分钱一分钱地积攒,还要下很大的决心战胜自己内心的纠结。
“3号馄饨好了。”听到这个声音,我像被点燃的火箭一样从凳子上弹起来,扑向窗口。哪里还顾得上此刻的碗烫不烫呢,端起来就走。因为走得太急,汤汁晃了出来,洒在我的手背上,我呲了一下牙,强忍住没喊出来。一屁股坐下后,就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馄饨很烫,但我依旧像饿狼扑食般狼吞虎咽地吃着,我如此迫不及待就怕被人发现。
从馄饨店出来,上学还要走二十几分钟,太阳已经出来了,路边的稻田里坑坑洼洼的地方都是一片片白白的蟹壳冰,他它们在阳光下就像一片金色的小盾牌散落在田间。此时我心情已经恢复平静,想要努力回忆起馄饨的味道,却只想到了滚烫的汤汁,同学说起小馄饨的鲜美因为刚才的紧张根本就没有用心去体会,舌头一舔,发现上颚已经被烫破一层皮了,脑子里只记得一蓝边的白色陶瓷碗里有几片葱花和漂浮的馄饨。我忍不住懊恼起来,蓄谋已久的馄饨计划竟然是如此草草收场,连馄饨的味道都没有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