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跟编辑部的一位实习生同事吃饭。
“问你一个问题。”我扒了一口饭,突然说道。
她夹起一块排骨,很自然地回“好啊”。
“你可以评价一下我的工作吗?”
她愣住了。
从认识她起,我就觉得她是说话一针见血,不拖泥带水的人。所以问出口的时候,我还蛮紧张的。
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像我这么主动,厚着脸皮地让同事评价自己的工作吧。
“我觉得你在交流工作上越来越直接了。有时候会惊讶'原来你这么 mean 啊'。不过,直接点也挺好的,效率高。”
同事的回答让我更惊讶。因为我忽然想起,我以前根本不会这样直来直去地跟别人聊天。
以前的我,其实是一个把「怂」字挂在胸口的软蛋。
今晚的歌很硬气。来自我要WhatYouNeed00:0003:56
中学的时候,我是听着校园暴力新闻长大的。
爸妈也知道我们学校的事情,所以一直要求我坚持用学校的电话每周报一次平安。电话里,他们最常叮嘱我的一句是:
“不能硬碰硬。
退一步,海阔天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得太多,在我的意识里,“退一步”永远是首选。
记得有一次篮球班赛,我是打前锋的。
抢篮板的时候,对方的一个内线球员突然冲过来,沉下肩给了我一记肘子,然后我扑在了地上。下一秒,年少气盛的队友们都冲过来替我说话,愤怒地瞪着那个把我撵倒的人。
眼看着事情要闹大,我连忙跟大家说“算了算了”,揉了揉腮帮便继续比赛。
这件事真的不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很强烈的侵略性,还是成为了我的阴影。
从那以后,除了偶尔投投篮以外,我就很少打篮球了。就算被逼着上场打比赛,我也只会飘在三分线外,尽量避免身体碰撞。
跳街舞也是我的一个爱好。中学的时候,我花了好几年来练习,基本功也是队里比较好的。
但是到了人很多的公开场合,要跟其他人像针尖对麦芒一样面对面“battle”的时候,我总会下意识地避让对方带有侵略性的动作。
于是,我也渐渐放弃了这个爱好。
后来,每当我路过篮球场,路过播着 Funk 音乐的广场,都会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坚持下去呢。”
但我明明知道原因。
不过,以前的“软弱”只是弄丢了兴趣爱好。
我没想到,后来,这种「示弱型人格」让我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记得大三的那年,我当上了学院的学生会主席,第一次管理一百多个人的集体。
刚开始是如鱼得水的。
因为多年来的习惯,早就让我学会了和别人周旋。所有的冲突,“退一步海阔天空”就可以解决。
宣传部工作量太大,我就请他们吃一顿宵夜。外联部拉回来赞助,需要其他人抽时间帮忙,我会主动安抚大家的情绪。
但是问题很快就出现了。
后来部门的人犯了错,我总会习惯性尝试帮他们善后,却从没有当面指出他们的问题;其他部门的人看见了,会觉得我在盲目包庇。
最后,我甚至得到了「缺乏作为领导者的判断力」的评价,落下一个“虚情假意”的话柄。
记得退任主席的那天,我还在不断跟大家说“辛苦了”、“辛苦了”。
因为除此之外,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可以再做。
沮丧了几个月后,后来,有一些师弟师妹跑过来,说起了对我的看法。
他们说,虽然觉得我很贴心,会照顾大家的感受,但是在关键问题上却显得优柔寡断,好像只会使软招,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容易”。
那一刻,我才醒悟过来。
原来我已经在“软弱”这条路上,走了好远好远。以至于,“软弱”也在无意之中,成为了我手上的一个工具了。
后来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个事情,是在毕业之后的择业问题上。那时候,我刚刚争取到实习了一年多的报社转正,准备待在广州好好发展。
可是一到要租房子,我就发现,一直没有实习工资的我根本租不起。
于是向爸妈借了钱,交那几千块钱的押金。
这件事情,不巧发生在家里某一次的亲戚聚会上。
一个生意做得很大,刚换了新车的亲戚看到我借钱,凑过来评价:
“哎呀,这年头做媒体哪有机会出头啊。还不如拿爸妈的钱待在家里做点生意来得实际……”
“喂,老实说,你们做媒体的收入都怎么来的啊?是不是收了那些商家的钱,然后掩盖事实再报道?”
当我的自尊心和职业理想都被冒犯,而我也处于即将能做到经济独立的阶段,心里忽然有了底气。这是我第一次在亲戚局上撂狠话:
“我拿爸妈的钱,我会还。你先管好自己,做生意也要小心一点。”
后来,我没有再在亲戚局上,听到过这样的冷热嘲讽。
第二个事情,发生在我在报社工作的时候。
有一次,我们接到了品牌的合作。
对方要我们团队在一周之内,给出一个关于“北上广年轻人最常点的外卖”的活动策划。我被指派为策划的负责人,组织几个伙伴进行头脑风暴。
本来,我已经有想法的雏形了,却被一位资历比我老的主管抢了话。
她从“打开 50 个大学生的外卖包装”聊到“给 100 个外卖小哥拍张照”,足足聊了一个小时,很多人都面露难色。
休息时间,一位同事把我拉到一边,非常认真地跟我说:
“你是负责人,你得说真话。
不要怂,或者老是害怕别人听不了真话。大家都只是想把工作做好而已。”
我愣住了。
因为我发现,我又在怂了。
以前每一次怂,都是因为我很担心别人听了真话会炸。
但说到底,我才是负责人,连我都不敢说真话,那就更没有人会为这件事情负责了。
回到会议室,我直接指出了那位主管一堆想法的不可行性,然后再把自己的想法抛出来。
她虽然看起来不开心,但最后还是被我说服了,整个策划也得以顺利完成。
活动正式上线那天,伙伴们一起庆功,我跟那位主管姐姐开心地碰了碰杯。
这两件事给我的感受,让我想起了《奈飞文化手册》里面写的一句话:
“既然是成年人,就应该有能力听真相。”
和成年人合作,我们也的确不用怕说真话。
最后。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从小到大,都是被家里教育要“软”。
于是,我只能在生活里自己学会真正变“硬”,尤其是在面对矛盾的时候。
在关键问题上表现强硬,就不会再有人敢吃饱了撑的没事招惹你。如果不懂怎么开口,最起码也要有摆明姿态的底气。
我也说不清,这是成熟给我带来的改变,还是说,这就是成熟本身。
但有一个感受,我始终牢牢地记在心上。
以前听到别人说我“圆滑”,我总觉得这是嘲讽。
嘲讽我左右逢源,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棱角。
现在听到别人说我“圆滑”,我会觉得这是褒义。最起码别人肯定了我处理社交关系的能力。在快速运作,摩擦很多的工作环境中,有时候也会需要像我这种润滑剂的存在啊。
所以,既不要低估其他人听真相的能力,也不要低估自己在获取真相之后,迎来改变的能力。
如果你也跟以前的我一样,那我替你开心。因为那可能代表,你改变的时刻就要来了。
如果你已经过了这个阶段,那我更要替你开心。
因为你已经学会了,软硬切换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