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喜欢6点整的夕阳，由白变成金黄在变紫红的瑰丽色彩，给人一种不真实的视觉冲击。这时的色彩每一笔都是经过斟酌的，用了真心的。有些结束的落寞，也藏着颗向往明天的心。

她只拿本书，躲到操场的角落，用黄金比例的视角打量天空。这时候她总能融入书中——读《长恨歌》时，她是美丽的王琦瑶，读《巴黎圣母院》时，她又是楚楚动人的吉普赛女郎，无论是什么角色，总要把自己看得感动一番才肯罢休的。她走在操场上，脚步都是轻轻的，想象自己穿着一条摇曳的长裙，从布到纱都是情绪，她走一步，裙摆便摇一摇，好像操场是个大水池，她是一条灵动的鱼，用鱼尾拍打着涟漪，于是整个操场都在微微颤抖起来了。

天空的颜色是用颜料随意泼洒上的，带了些未成熟的任性和俏皮。风是看得见的，从树梢吹来，从河的方向吹来，惊喜地亲吻她的发丝——土地上生息的人们亲切而可爱。

若是不看，这一切的景色低调地让人心疼，可她感受到可以使她臣服的力量。

她忽然想念她父辈居住过的村庄，明净的风光和淳朴的年代，不免心里一热。

抬头看天的时候，天空的色彩又有了一点变化，仅存的一点晚霞的好像更美了。

2

"我要回家啦！"这是弟弟第二次请求——或者说，警告。

"回你的，自己回去不就完了。"哥哥在一颗桃树上慵懒地回答。他换了一个姿势，像是曾经大闹天宫的美猴王，顺手摘了个桃吃。

他没管弟弟一个人走远的孤单背影。从这个角度，可以俯瞰他们的小村庄。南方的砖瓦和平整的土地——确实像扑了层灰一样，有些落魄的，不像那些传说中的江南水乡。

他喜欢一个人待着，十一岁也是到大不小的年龄了，他似乎比其他的孩子要成熟的，不再光着屁股下河洗澡，想的都是外面的世界。

然而这样平静的时光总是被他母亲的大嗓门打破的。

"人呢！"一声愤怒的询问从远方传来。他一惊，抓着树枝敏捷地滑了下来，蹲在树脚边，把刚才扔下来的桃子捡起来，弹走蚂蚁，再次悠闲地吃起来。

"每次出去都不按时回家……"他听到她母亲在不远处的嘟哝，"看你回来不打烂你屁股！"又是一声愤怒的宣誓。

山林中的一群野鸭子吵闹着飞出，吵闹之后，山林里仍是万籁俱寂。

他看到他母亲有些臃肿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更加肥大，轮廓还模模糊糊地闪着金光。他脑袋一偏，选了条近路往家的方向走了。

令人难过的是，他母亲比他更早回家。他看到他父亲站在门外，吃了一惊，走进一看，他父亲脸上没有愤怒，甚至露出比他还紧张的神色。

"怎么了？"他担忧地问到。

"我下午啊，遇到一群老朋友啊……"他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

"说重点啊！"他紧张地问到。

"然后买了包烟。"他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

这是他母亲最讨厌的事。

他站在门前，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那你比我惨。"他安慰地拍拍他父亲的肩膀，仿佛是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

他父亲叹口气，坐了下来，低着头不说话，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烟，特别沧桑地含在嘴里。

浓郁的蓝色夜空在浸染他们的房子，深灰色的影子投在白墙壁上，是两个小小的人影。

很快村庄里亮起了灯，夜晚的景色多了一丝人家的生气。他母亲在屋里说着些家常话，弟弟开心地笑着。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没有太多星星，多了些思念的情绪。白与黑的配色中，一抹柔和的鹅黄在挑拨他们的心。父子俩互相靠着，一起呆呆地看着天空，很有些浪漫的情调。

"我觉得这里还挺美的。"他悠悠地说。

"我觉得你妈妈挺美的。"他父亲悠悠地回答。

这错位的对话并不影响他们的交流，他们轻轻柔柔地说了很多话，其实谁都不知道真正说了什么。

他是村庄的孩子啊，拥有村庄的性灵。在山林和河流面前，他才能吐露真我。他不愿当什么闹天宫的美猴王，他也是很知足的那种小孩儿，从父辈的那里学会了享受平平淡淡的生活。

今夜的风吹过村庄下了雨，砖瓦草木都新了一成。

有一株新苗在村庄中悄然萌发。

3

"如果没有那片黑色，我可能就没有那么明亮了。"

她这样对她说。

与所有年轻的梦想家一样，她们幻想过自己的远大前程。她们看书，写字，在一起干一些与生活不着边际的事。

她们小的时候，曾一起读到北岛的诗"那是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然后，她们几乎是同时吸了口气再念出"……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她们用伤感而坚定的眼神看着对方，其中一个颇有些骄傲地说:

"我们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得很呢。"

两人微微一笑，不约而同地把这首诗藏在心里。

高中生活改变了她们的思维方式，在意识到许多现实的困难之后，她们以她们青年的激情做过一番斗争。她们是完全把国家和社会的发展当作己任了——然而她们的力量是如此渺小，这使她们感到战栗，常常以女孩子的身体流下泪来。

"我对这样的生活失望到底……"

"我们的目标太虚幻了……"

她们把帘子拉上，在黑暗中交流，静静地体会对方细微的表情。只有在动笔写字时，她们才打开一束光，仅仅能照亮纸和笔的一束光。

在黑暗中的光明，在她们看来，颇有些革命的斗争意味，为她们带来一些当年那些青年的热血。

她们都长大了，疲惫地称呼对方为"老茶"和"老狗"，仿佛是四川摆龙门阵时必备的一对，用来消遣时间的良物。

在这样一个快节奏的时代，她们有点脱节，享受着有些复古的情趣。她们因自己的理想而骄傲，有些多余常人的自信和风骨。

在夜幕降临之际，她们收拾好一天的疲惫，投身黑暗之中，眼睛里闪着的光，带着些要牺牲的悲壮。

只用笔尖和心去感受和诉说这个世界，在芸芸众生中也闪烁自己微小的光芒，然后耐心等待，有心人的聆听。

两颗微弱的火苗在酝酿，隐藏着可以燎原的狂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