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光】独舞

你的灵魂中可能有一把大火,但是没有人通过它获得温暖,旁人能够看到的只是烟囱升上来的那一缕青烟。——梵高

亲爱的朋友,你们好!

又是一年杏花春雨时。在我和哥哥梵高长眠的奥维尔小镇,此时的麦田还没有泛起金色的光芒,炫动起梦幻的斑斓。它收起厚厚的雪被,迸发着润泽油绿的青春气息。

细雨潇潇,飘然而下,与麦苗热烈相拥。田边的老杏树,看着它们追逐着,嬉戏着,喃喃私语着,轻摇花枝,颔首微笑。此情此景,莫不让我想起哥哥的《盛开的杏花》。

这幅《盛开的杏花》,猛一看,一点都不梵高——没有炫目的金黄,也没有刺眼的红绿,没有日头下的热烈,更没有夜幕下的深沉。

水蓝色的天空中,一树杏花像是在静悄悄地开放。然而,那遒劲的老枝,是那样肆无忌惮地伸展着,那米白粉白的杏花,是那样盎然恣意地怒放着。这种对生命力极度的表现,无疑是梵高了。

这是我亲爱的哥哥送给我刚出生的儿子文森特 · 梵高的贺礼。对,我给他起名文森特 · 梵高,与我亲爱的哥哥同名。那是1890年的春天,哥哥尚住在圣雷米精神病院,得知我有了儿子,并且叫文森特 · 梵高,欣喜异常,画了这幅画。

当我收到这幅画时,静静地注视着它,这一节节或粗或细的枝条,这一朵朵或含苞或怒放的花儿,我一寸一寸地摩挲着它们,那细腻而有力的笔触硌着我的指肚,那涌动着的蓬勃的生命力撞击我的心扉,我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溢出眼眶,一滴一滴打在杏花上……

从这幅画里,我看到他娴熟自如的绘画技巧,平和、柔软与坚定的内心,他正常理性的思维,他一如既往的善良圣洁的灵魂。我想,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我命运多舛的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成功的。

然而造化弄人,仅仅几个月后,他举起手枪打向了自己……

哥哥的画现在动辄卖上天价,而在他生前却无人问津。他长期处于穷困潦倒、饥寒交迫中,30多岁依然无家无业并且疾病缠身,承受着肉体、精神的双重痛苦。

每念于此,我痛彻心扉。他37岁英年早逝,这不能不说是个特别惨的悲剧。

从生理年龄上讲,我似乎比他还不幸,仅仅活了34年,一样毫无建树。许多读者可能会觉得,如果不是哥哥拖累,我可以活得好多了——事业小成,家庭美满,生活幸福,生命久长。

哦,不,不,不会是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哥哥的离去给我带来沉重的打击,或许我是可以活得稍久一点,可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呢?

心神不安,充满愧疚、负罪感,这样的生活怎么会有幸福可言呢?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还是会选择不遗余力地支持哥哥,即使我的生命随他同去,在历史的长河中,泛不起半点涟漪。

我比哥哥小四岁,童年时的我们住在布拉班特乡下。在田野地里,在石楠林中,哥哥总会发明有趣的游戏带我们玩耍。那个时候,我是他的跟屁虫,他就是我的全世界。

十五六岁时,我们先后离开家乡谋生活,布拉班特的童年时光,永远是我和哥哥最快乐,最幸福,最温暖的记忆。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们开始了你来我往的通信,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他不长的一生里,他给我写了近千封信——在他步入社会后的每一个时刻,踌躇满志时畅谈梦想,犹疑彷徨时倾诉苦闷,悲观失望时发泄牢骚,心平气和时描述工作生活。

他是个天才,虽没正儿八经地在学校读过几年书,信却写得自然流畅,洋洋洒洒。从字里行间读得出他对大自然的热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世界的思考,对自己的克制以及对这个对他并不宽容的世界的善意。

的确,哥哥性格怪癖、偏执自我、暴躁易怒,这造成了他情路坎坷,与家人不睦,与周遭人际关系紧张。

即使对我这个他最亲密的弟弟,无论自己得意还是失意,宽裕还是拮据,赞同还是反对,总是竭尽所能在物质和精神上给他以支撑和鼓励的弟弟,他也颇多抱怨指责。

他责备我从未帮他卖出一幅画,甚至试都不愿试一下,他在信中痛苦地哭诉:

你不能给我一个妻子,不能给我一个孩子,不能给我一份工作——钱,是的,你给我钱了,但是我没有上面说的这些,要钱有什么用呢?

虽然我理解他,但我确实也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和经济压力。

我常常责问自己,这样帮他,是不是反倒害了他?有时也想,他似乎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垃圾人,充满负能量,不但自己的日子不好过,也让别人的日子跟着难过。想过离开他,让他自己一个人生活。

可是他是我最亲、最亲的哥哥呀!他除了画画以外,没有任何工作,除了我每月的资助,没有任何收入,除了每天絮絮叨叨地向我倾诉,再没一个人可以让他这样产生灵魂上的共鸣。

他怎么生活?怎么继续画画?又怎么实现有一个家,过有烟火气生活的梦想?

对哥哥的生活窘境,我痛心,对他的才华不被世人所接受,我尤为悲叹。是的,我一直坚信我的哥哥是有才华的。

我坚信他是那些经历了时事变迁而遗世独立的人。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我为他而生,他是另一个我,我是另一个他,我们同心同命。

透过他展现在世人面前的种种怪异、甚至讨厌的表象, 我能感知另一个他——天赋异禀、温柔优雅、善良多情。

世人追忆他:“在悲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没有比这更能表达我亲爱的哥哥了。

他说:

到目前为止,世界之所以还没有抛弃我,仅仅是因为我还欠它一笔债务和责任。出于感激,我想要留下一些像绘画、油画之类的纪念品——这并不是说我想取悦于这个或那么学派,而是想表达真实的人类情感。

她从未见过真正的善,又怎么要求她从善呢?

你的灵魂中可能有一把大火,但是没有人通过它获得温暖,旁人能够看到的只是烟囱升上来的那一缕青烟。
……

可怜的人儿,他几乎未曾体验过欢乐的滋味。他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他是集合了纠结、挣扎与痛苦的存在。

世间的苦难多的无法想象,他终于失去勇气,失去耐心,没能等到他的画作被世人欣赏的那天,就匆匆奔赴自己渴望已久的远方。

哥哥走了,我的灵魂也跟着去了,孤独与苦痛伴随我活着的每一天,还是让我们在天堂继续相亲相爱吧!

世间活着的人们啊,哥哥与我一如既往地爱着你们。我们的故事,如果能对你们有些许启发,我们这悲剧的一生也就有了价值。我们在天堂为你们祈祷。

愿杏花明媚您的双眼,
愿春雨滋润您的心田。
愿纯真的心灵都不被伤害,
愿世间万事万物都能被善待。

愿我们绝望中还有一线蓝天,
愿我们苦痛中仍能笑语如嫣。
愿所有的深情都不再被辜负,
愿我们都能绽放自己的斑斓。

爱你们的:提奥
XXXX年X月X日

在悲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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