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芦苇窄道
晨曦初露,水面上金光点点。
岸边帐篷已收起,营火已熄灭,玉机将最后一个木箱和包裹已搬上了船,跨上木舟后,又看了眼水面上的雅丹群。
昨夜巨兽怪鸟般散列水上的雅丹群,今晨仿佛被施了魔法般,在晨曦下披上了红黄相间的斑斓彩衣。
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李天水一点木桨,船头荡了出去,两条船同时在水面上静静滑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那根粗绳索将前船尾梢与后船船头牢牢系紧。两条独木舟如一条船那般划着,船头是李天水,船尾是智弘。
玉机手肘撑着榆木箱,托腮出神看着前头那船,李天水摇得平缓稳定,杜巨源与云郎则分坐他身后两侧船舷上,目光如两把刀子般,须臾不离他腰背。
两船划得很默契。一会儿,岸上红褐色的雅丹堆越来越稀少,水道又渐渐收窄。玉机转头向端坐一旁的王玄策,轻声道:“他不像是吐蕃人的细作。”
“哦?”王玄策微合了双目,似在养神。
“他看上去确实有些奇怪,但更像是个孤独的可怜人。”
王玄策未置可否,甚至连眼皮也未抬。
“现在两船相连,这人固然已与我们拴在一处,但若再遇突袭,两船互制,如何躲过?”
“何必要躲?”王玄策缓缓睁了眼,平和地看着玉机。
“不躲?”
“昨夜敌在暗处,猝然发动,自是危险。眼下是白日,这水道虽是绝境,敌我平分其险,我们六人俱谙水性,杜郎与米娜更曾远航南海。此番我们有了准备,不说攻守易势,至少比敌手多了几分把握。”
“原来王公与那杜大哥商议至天明,便是要找出昨夜之事的应对之策,”玉机眼眸一亮,“两船相连,莫非是为了引诱对方再来一次突袭?”
“若是他们再来一回,此番至少有五成把握,将来者擒获在水上,”王玄策低声道,似又轻叹了口气,“只怕他们不来,于我却是如芒刺在背。”
“若说是吐蕃人,却也有些奇怪,王公说过,他们两年前又提出过和亲,为何与我们为敌?”玉机眸子迅速转了一轮,“况且,吐蕃人如何得知我们此行的目的?莫非他们在长安也有……”
“玉机,你忘了我的训诫么?你仍是问得太多,想得太少。”
玉机赶忙闭了嘴。王玄策的目光却像个宽和的长辈,慢慢从玉机面上掠过,看向倚着船头的米娜,渐渐至前面船上的杜巨源、云郎、李天水。
“离开长安前,你曾与我说过有宫人无意间向你提起‘青雀’之事,那宫人叫什么?”
“翠娥。”
“翠娥?可是侍奉武后的宫婢?”
“是。她与红袖同居一室。”玉机的嗓音低不可闻,“红袖是内廷最得势的宫人,武后宠信的人。”
“红袖死了。”王玄策鹰一般的眼里迷了一层薄雾。
“她死了?”玉机的双眼瞪圆了,“我上月方见她……”
“便在我们离京前两晚。武后封了消息,暗令河陇道上的关隘严查。”
“玉门关上之事,莫不是与红袖之事相连?”玉机蹙眉道。
王玄策点点头。“那刘猴儿有表亲在京畿当值,前两日飞书来说宫中狐媚作祟,留了根红毛。他以为立功机会到了。”
“未料这事儿竟泄出去了。”玉机看着王玄策,忽低声道,“莫非红袖之死,与‘青雀’有关?”
王玄策缓缓摇头,“宫中之事深不可测,你也莫要多提。”
说话间,两船驶入了一条极狭窄的芦苇道。王玄策盯了眼那水道口,忽朝前面船头沉声道:“这里是第几处标志了?”
“第五处。”李天水稳稳划着桨,头也未回。
众人循声细看,原来那水道口两边芦苇丛上,各挂了一个用草秆扎成的“卍”字符。
“你一路都在跟着‘卍’字符走,”王玄策的声音沉得更低,“怎知这些标记通往我们要去的地方?”
“因为那些有‘卍’标记的地方我恰好都有印象,恰好都在你们要走的路上,”李天水缓缓将船划入了芦苇水道,“除了路标,我想不出为何有人在这片水域刻了那么多‘卍’字。”
“我怎觉得是那些吐蕃细作给你做的记号?”云郎死死盯住李天水,他已将背后的竹篓形黑布箱子解下,双手探进了一条长长的兽皮袋子里,那袋子原是斜挎在他肩上的。
李天水只侧脸瞥了他一眼。
另一旁的杜巨源忽道:“云郎勿急。前几处刻划记号,和这几根草秆,皆已有些年月了,并非这几日留下的。”
云郎嘴里“哼”了一声,双手慢慢从囊里收了回来,手背上多了一层漆黑的皮套。
“昨夜那棺材过来前,似是李大哥先喊了一句,”后船上忽传来玉机清亮的嗓音,“你那时怎知那棺材有异?”
“当时落水之声,半里外都能听见,雅丹下的那片芦苇丛中,却没有一只野鸭子飞出来。”李天水仍未回头,嗓音却向后传出很远。
“如此说来,”玉机眸子转了转,又高声道:“此地的野鹅也是帮了我们,云郎你可莫要再射了我们的朋友。”
云郎面色忽青白不定,似强自压抑,竟没有发作。
“收声!”王玄策沉了脸,低喝道:“凝神注意两侧芦苇丛。”
两侧水道已窄得几乎看不见,两条独木舟的舷板擦着一人高的草秆往前钻,“扑棱棱”的扑翅声不时自芦苇深处传来,每次都令船上众人神情一紧,云郎更是将戴了玉扳指的手指,扣在了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