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晨一个“脏”字,让我一下子跌入了屈辱和愤恨的深渊,我在波涛汹涌的浪潮中起伏跌宕,情何以堪的愤怒像一场十级龙卷风席卷着我,我在狂风中颤抖疯狂……
石健无法安慰我,他的劝解的话语如同火上浇油,我在火焰中爆发。我将无法向萧晨发泄的愤怒全部发泄到他的身上。我迁怒于他,假如不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在和萧晨较量,假如不是他干涉我按照萧晨的建议给女儿添加衣服,假如不是因为他的存在让我拒绝与萧晨一起吃饭,我又何至于会受到萧晨的攻击和侮辱呢?!
“就是你!就是你!”我丧失理智地喊道:“你们一个将我拉向东,一个将我拉向西,我就像一根绳子,你们只顾你们自己的感受,把我拉来拉去,如果不是你,我何至于现在这样?!”
石健忽然住了声,他不言语了。受伤的神情掠过他的眼角,他将头转向了一边,他放弃了对我的劝说。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的直觉告诉他我对萧晨依然在乎,他的男人的自尊让他在内心里对我动了怒,他不再劝说我,任由我自生自灭去了。
我陷入了更深的黑暗,假如说萧晨对我的羞辱让我跌近了地狱的边缘,石健对我的不理不睬则是将我一巴掌直接打入了地狱的中心,我像是一个受到上帝惩罚的罪人———一个被上帝判入地狱的鬼魂,我的一双手抱住了火柱,火柱滚烫,我的双手被它烤焦了,我想要放开火柱,但是,我却无法脱手,上帝因为我的罪行而不饶恕我,我被判决终身抱牢火柱,永无解脱,直到火柱烧焦我的整个躯体,直到我凄惨痛苦地结束我的一生。爱情是一件充满了凶险的事情,你一旦爱上了,便终生不得解脱了。
我要疯了!我是一个失败的女人,我放不下对萧晨的感情,我却只能收获他给予我的羞辱和伤害,我无法摆脱我的历史,因此我也无法获得石健的真心。
当石健以沉默对付我的狂躁,当石健以无言抗衡我的骚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多么需要他的关怀和劝说,是的,我需要他,哪怕是争吵,我也需要。我需要感受到来自他的无条件的爱情,唯有他的爱能够让我意识到这个世界并非一片冷酷,唯有他的爱能够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值得我存活,唯有他的爱能够让我感觉我并非是一个情感的失败者,但是,他已经放弃了对我的劝说,他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不再言语。
他让我抓狂。我拼命地用言语中伤他,我完全丧失了理智。我对他进行言语的中伤的目的只有一个:我要他和我争吵,我要他结束他的冷漠,我要他和我说话,无论他说什么都行,只要他开口,我要感受到他依旧爱我,唯有我还可以感受到他爱我,我才能够结束我的疯狂,我才能够活下去。
但是,我做的事情却与我的愿望相违,我用恶劣的语言企图刺激他开口说话,但是,我的恶劣的语言只能摧毁我们之间的爱情,我的恶劣的语言只能让他或者在爆发中毁掉我们的关系或者在沉默中继续激怒我。
女人,这种奇怪的生物,她们往往就是这样不可理喻地做出和自己的本意完全相反的事情,说出了毁掉她们自身幸福的话语。人不作不会死,女人却死了也要作。作死的背后却是女人对于她们所爱的男人的无法抑制的渴望和眷恋。女人对自己所爱的人的疯狂是一种强烈的爱情表达。
我从白天闹到了夜晚,无论我用什么方法,也无法让他开口,无论我用什么方法,也无法让自己平息。
小美从萧晨那里回到了酒店,萧晨没有亲自送她回来,而是派司机把她送回来了。小美已经在隔壁的房间里睡下了,我依旧在僵持着与石健的抗衡。石健继续沉默着,他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他仿佛是给自己带上了隔音的耳机,他仿佛是让自己屏蔽了来自我的声音,他对我的胡闹和疯狂不理不睬。
我隐隐地知道我伤害了他,我对萧晨的情感伤害了他,我企图激怒他让他开口和我说话的语言更加伤害了他,我知道我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我让我自己的疯狂毁掉了我的幸福,这样的感觉让我更加地沮丧,我在沮丧之中恐惧,我恐惧他的沉默,我恐惧他的无言,而我除了用更加恶劣的语言伤害他迫使他开口之外,我没有其他的方法,我是一个丧失了思维能力的人,我就这样让自己颠簸于疯狂的浪涛之中,自己一铁锹一铁锹地为自己的爱情挖着坟墓。
夜,一片漆黑。夜的漆黑仿佛是一只张开了血口准备吞噬我的巨兽,我望着沉默的石健,我的痛苦达到了顶点,我忽然内心涌起冲动,我要将自己喂给巨兽,我要让巨兽吞噬我,唯有被巨兽吞噬,我才能够结束我的痛苦。我要将自己投入黑夜,我要奔跑,我要在黑夜里疯狂地奔跑,如果这黑夜中忽然冲出一辆汽车,我要对着汽车迎面冲去,唯有被汽车撞成碎片,我才能结束我的痛苦,唯有让夜这头巨兽吞噬我,我才能或者在天堂里找到我的安宁,或者在地狱里被烧成碎末…….
我渴望巨兽吞噬我,就像很多年前,当我面对萧晨的情变,我多少次地坐在翱翔在空中的飞机里由衷地渴望飞机坠落,我便可以一了百了,我多少次地对自己说:“人活着真是不如死了好!”
我“忽”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我疯了一般地冲向门口…….
就在这个时候,石健一跃而起,他一步跳到了我的面前,他伸出他的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他的肌肉隆起的双臂仿佛是一把铁钳,它们紧紧地将我卡住,让我动弹不得,让我疯狂不得。他要用他的男人的力量制止我的疯狂。
“你要干什么?!”他气愤地叫了起来,气愤中却包含着他的天然的深情:“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你自己?!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有多心疼?!”
我用尽力气,企图挣脱他的拥抱,我的挣扎饱含着我一天的委屈,我这一天备受冷落的委屈,但是,我已是强攻之末,他的拥抱是这样的温暖,我恨不得就这样一辈子每时每刻都待在他的怀抱之中,但是,我却要挣扎,我只是要用挣扎来诉说我这一天的委屈。
“够了!”他强有力地制止我:“够了,不许再胡闹了!”他强悍地紧紧抱住我,让我动弹不得。他的语言虽然强硬,但强硬之中却是无限的温柔。
我挣扎着,我抽出了我的一只手,我想对他拳打脚踢。
他紧紧地抱住我,他的健壮让我伤不到他,也伤不到我自己。
“你就算再疯,你就算再闹,我也是一样爱你。”他毫不迟疑地说。
“唰”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心尖“哧溜”地一下滑回了我的肚子里,我知道,那是我的恐惧,我的恐惧消失了,同时消失的是我的胡闹。
我的胡闹基于我的恐惧,我害怕我失去他的爱情。他的铁钳似的拥抱,无言地告诉我他的爱情还在,他的真心还在。他的爱情让我的恐惧烟消云散。
我酥软了下来,我从钢炮变成了面条,我倒在了他的怀中,我的眼睛慢慢地蓄上了泪水,我委屈地抽泣了:“你不理我,你刚才不理我,你一直不理我,你一整天都不理我…….”
他满怀怜惜地将我搂入怀中,他用他的脸贴着我的脸,他的体温在瞬间捂热了我的心,他道:“傻瓜!我理你有什么用?!我理你有什么用?!我越理你你就闹得越厉害,只能让你把想发的火发完,只能让你把要生的气生完,你才能自己平息下来......”
我的眼泪流下来,我更加委屈地哭了:“我以为你不爱我,我以为你会一直不理我,我以为你要惩罚我,我以为你会离开我……”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他,上帝知道我多么害怕因为对萧晨的感情影响了我和石健的爱情,上帝也知道我是多么难以完全放下过去的历史、过去的情感,但同时,我又是多么珍惜现在的爱情。
他柔情地抱紧我,他贴着我的耳朵,喃喃细语:“真傻,你真傻,我怎么会不理你?我怎么会不爱你?我怎么会离开你?什么样的男人能够离开你?什么样的男人能离开你这样的一个女人?”
他的最后的一句话语,仿佛是天空滴下的春雨,浇灌了一个多情的女人干裂的心田,我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写满了真挚,我在他的深情里醉了,他的深情点燃了我的深情,忽然间,我的内心充满了对他的爱慕,这爱慕立刻变成了那奔泻不止的山泉,带着对他的仰慕和渴望,汹涌澎湃滔滔不绝排山倒海地向他涌来......
我才知道:我的歇斯底里基于恐惧,同时也基于对他的渴望。恐惧加深了渴望,渴望堆积成了恐惧,我的疯狂的背后却是对他的难以抑制的爱慕和向往……
我幸福地依偎在石健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嗅着他的男人的气息,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平静。月光悄悄地透过了窗帘将温柔的光芒照在了他铁铜色的躯体之上。
女人的心犹如天上的云,瞬息万变。我从几分钟前的歇斯底里变成了这会儿的柔情似水。苍天将女人造得如此神奇,苍天在男人的心中预埋了爱的种子,这种子通过男人的爱的给予可以在瞬间改变一个女人。
我在黑夜中轻轻的笑了,夜不再是一头张开了血口的怪兽,它已经从三十分钟前的怪兽变成了一片平静而温暖的大海,大海包裹着我们,它正以它海的厚重和广阔暖暖地拥抱着我们。夜,你是多么地美好。
同样的黑夜,在女人有爱与无爱的状态之中,它就是这样的迥然不同。女人的心情就是这样瞬息万变,一个时辰是冬风瑟瑟,一个时辰却又春光无限。女人的心正如那孩子的脸。
石健用他的天然的爱慕和激情终于抚平了我内心的创伤,我知道创伤依旧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的日子里,我还将会在情绪中反复,我依旧会回想那一个“脏”字带给我的屈辱,我依旧会在屈辱之中跌宕起伏、辗转不安、伤痛不已,但是,我不会再怀疑石健的爱情,我不会再拒绝石健的爱抚,我不会再用恶劣的语言去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想到我这一天里说出的伤害他的言语,我汗颜!我不安地依偎在他的怀中,我喃喃道:“我说了那么多伤害你的话,对不起,你不要介意…..”
他笑了,道:“我要是介意的话,我还怎么活?你不是第一次了,我已经慢慢习惯了。” 他伸出手,刮刮我的鼻子,像是一个父亲,面对他的不懂事的孩子,无论这孩子怎样胡闹,爱这孩子是做父亲所能做出的唯一的选择。
他搂着我,让我依偎到他的宽阔的怀中,他道:“你一进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我就让我的耳朵自动屏蔽,你的言语伤不到我,因为我不走心。对你那些话,我从来不走心。我若是走了心,我不得死啊?”他苦笑一下,多少有点自我解嘲的意思,他又道:“黎明前的黑夜是最黑暗的,很多男人大概就是熬不过这黎明前的黑暗吧?不过,一旦熬过了这黑暗,曙光就出现了。”
他轻松地吐出了一口气,将我搂着胸前,我不禁轻轻地笑了:他的爱情让我恢复了理性,恢复了平静,我又从一个河东狮吼的凶恶女人变回成如同小猫般温顺的女人,这就是他说的黑夜过后的曙光吧?成也萧何败萧何,女人是河东狮吼还是柔情似水,其始作俑者却是她爱的男人。
我在黑夜中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我在心里默默道:谢谢你,上帝!谢谢你派一个宽厚而睿智的男人来救我,他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女人的歇斯底里的背后隐藏的内容,他知道女人在歇斯底里状态中说出的话根本不是她的本意。
我不由地想到了萧晨,我与萧晨关系的恶化最初并非源于其他女子的介入,而是源于我和他夫妻日常争吵之中的一句话,萧晨让这句话深植于他的心中,由此引发了他与我之间覆水难收的仇恨。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我对于石健说出的话比我对萧晨说出的话更加恶劣,但是,成熟的石健不同于年轻时的萧晨,他选择了原谅和包容,他选择听而不进,他让那些话语伤不到他自己。他像是我的守护神,他从一片废墟中捡起了我的破碎的心,将它捧在他的手心里,他用他的全部耐心等待着我的复原。而当我的心脏在他的怀抱之中跳动康复,他也完成了他的复原,他的那一颗同样伤痕累累的心,因着我对他的爱,也渐渐地走出了它的阴霾。
我知道,虽然他说他选择了听而不见,但是,他不可能根本听不见。我知道我是罪恶的,我依旧伤害了他,我轻轻地吻了吻他,在心中谢着他的隐忍和包容,我暗暗祈祷:上帝啊,请你管住我的嘴,不要让我再说出那些伤害的语言了,语言是可以杀死一个人的。我已经用我的罪恶的语言杀死了我和萧晨之间的爱情,请你帮帮我,不要让我重蹈覆辙,再次毁掉我和石健之间的感情。
“你知道吗?我一直怕你受伤害,”他继续伏在我的身边,喃喃地说着话:“你几乎每次来看萧晨,都是这样,乘兴而去,伤心而归,失魂落魄,你知道,这样的时候,我的感受是什么?”
我在黑夜中默默无语,我伸出右手,默默地抚摸着他铁块似的臂膀,我默默无语,我知道他除去担心,还有男人的天然的自尊受伤的痛苦,我抚摸着他的臂膀,我对上帝说:上帝,我何德何能,让这样一个富有魅力的男人用这等的包容来爱我?
“你答应我,不要再带孩子来见他,”他继续道:“他可以来北京看孩子,他也可以派人把孩子接到他的身边,但是,你不要专程带着孩子来看他,你不要给自己机会让自己再受伤害,真的,你答应我这是你最后一次听从他的召唤,带着孩子来见他……”
我艰难地和自己做着斗争,除去情感,除去我对于萧晨并未完全放下的情感,另一个让我听从他的召唤的原因是经济利益。
想了一想,我诚实地道:“我听从他的召唤的一部分原因是出于经济利益,我希望女儿和他亲近,只有女儿和他亲近,他才不会放弃对女儿的责任,我的女儿才不会被排斥在他给予他的其他儿女的利益之外。”
石健无法理解似地看着我,眼神述说着他对我幼稚、狭隘、偏见的无奈,他道:“你想多了,一个父亲,一个尽责的父亲,不会因为你的态度就放弃对他自己的孩子的责任。再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小美将来生活如何,这一切都自有老天的安排。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石健,一个天然的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苍天的随遇而安的男人,他自然也就这样看待其他人的命运。
我为自己争辩道:“我们计划明年一家人去加拿大生活,将来我们用钱的地方会很多,我们还带着你的女儿可儿,假如小美和她的父亲亲近,萧晨就会为小美支付很多很多的费用,那么,我们家的其他的钱就可以省下来帮助可儿交学费……”
我忽然住了嘴,我发现我在企图利诱石健,我在企图甩出经济的诱饵,利诱石健同意我继续带着女儿看萧晨,我其实是在企图利诱石健让他允许我为了经济利益继续接受萧晨对我的伤害。啊!我的上帝啊!我汗颜!我无法说下去,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石健没有一分钟的犹豫,他斩钉截铁地道:“不!我不要这样!我作父亲的,能够给予自己的女儿什么样的帮助,我就给予她什么样的帮助,我帮不到的地方,她自有她的天命。有钱有有钱的活法,没钱有没钱的活法。你到底要多少钱才算够呢?我只要你健康快乐,我只要你不受伤害,唯有你健康快乐,我才能够健康快乐!”
我顿住了,他的这句话在我的心田里引起阵阵涟漪。我感受着他的简单、正直、憨厚和无欲无求的睿智。他如一汪清澈的泉水,在混浊的世界中保持着他天然的纯正。黑夜中,我将头埋在了他宽厚的胸膛之中,我忍不住抚摸他那坚实而宽阔的双肩,我在心里说:
“石健,我爱你,我爱你的心灵,我爱你的健美。我从来不知道我是最爱你的心灵还是更爱你的健美,我也不知道我是因为爱你的健美所以爱你的心灵,还是因为爱你的心灵所以爱你的健美,但是,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上帝知道,有你我多幸运!”
我默默地望着漆黑的夜,我隐隐地感受上帝让我走到了这个命运的转折点:是时候让我彻底地放下我的历史和过去的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