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绍青躺在床上，腰部和双膝疼痛难忍。他知道，又快要下雨了。他的双腿就像天气预报，有时候比天气预报都准。根据不同的疼痛程度，他大概能判断出空气的潮湿程度，就知道差不多会下几天雨。

说出去旁人都不信，马绍青就笑笑不做解释。

前半生都贡献给了职业篮球，落下一身伤痛。虽说奖牌拿了不少，可到底只有身体是自己的。他的腰腿前前后后做了几次手术，最终还是退了役。

退役后，马绍青回到家乡，当了一名篮球教练。

辗转拜托了很多人，才在市里的一所学校找了一份篮球教练的工作。

学校为了提倡素质教育，开了各种球类的社团。马绍青每天下午两点左右到学校，针对不同的孩子们做指导。

由于是一所民办学校，提供的薪资条件还不错。

马绍青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这样的一份工作已经很好了，他很知足。

看着社团大部分的孩子们每天都欢天喜地地来训练，马绍青心中欣慰。虽然知道他们不是冲着职业选手去的，但还是为孩子们的坚持感到高兴。

哪怕只是为了孩子们的身体健康，马绍青也是愿意的。

谢弈飞是他带的第一批孩子，刚见面的时候，还是个可爱的初一男生。爸爸是飞行员，家里条件不错，但这孩子一点都不娇气。他现在已经升入高中部了，偶尔学习不忙的时候，还是会来参加一下社团活动。这孩子也不再像之前奶声奶气的，已经长成了小男子汉。

两年前，马绍青让谢弈飞当队长的时候，就是觉得这个孩子需要好好锻炼一下胆量。他爸爸谢白为此还特别表示了感谢。

其实马绍青没说的是，他也很感谢谢弈飞。这个孩子某种程度上帮助他从退役的失落中走出来。

那一年，他们的队伍得了初中组的冠军，马绍青这个教练也因此有了名气。

不过，他还是坚持地留在了学校。

马绍青从床上起来，拉开窗帘，外面果然是阴天，黑压压的。

走到厨房，喝了口水，拿了几个暖宝宝贴在膝盖上和腰上。

马上要期中考试了，这周的社团活动暂停。马绍青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出趟远门，去探访一下以前的教练和队友。前几天有个孩子找到他，想咨询一下职业选手的发展道路。

说实话，马绍青其实不太愿意孩子们走这条路，因为这背后着实辛苦。所有荣耀的背后都带着不为人知的辛苦。尤其他这几天，腰疼腿疼，情绪不佳，看很多事情都比较负面悲观。

可是学生家长也希望能听从孩子意思，请马绍青帮忙牵个线。马绍青没有答应他们，不过他还是想来看看最近的行情到底是什么。

马绍青在飞机上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连午饭都没有吃。飞机落地的那一下，惊醒了马绍青，他才觉得饥肠辘辘。

北方的冬天十分干燥，但相对于南方湿冷，倒是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

马绍青甚至都感觉到自己的腿和腰都不太疼了。

他提前跟教练打过招呼，队里有个小师弟开车来接他。

“师哥！”小师弟在停车场等着，大老远就看见了他。几年没见，小师弟对他还是很亲昵的。当年在队里，他们俩关系就很好。

坐在车里，马绍青把带来了的礼物送给小师弟，“这个是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哈。”

“师哥，您来就来，还这么客气。”小师弟在马绍青退役之后，接替了他队长的位置。

“我记得你不是好甜口，几年没见，我就想着这给你带点吃的。”马绍青笑笑说道。

“师哥，你忘了，咱们队里不让吃甜的。”一句话出口，马绍青愣了一下。确实，他退役之后，吃食随意了很多。所以，他忘了，队里在役的队员饮食都是严控的。

“哦，对，我忘了。”马绍青说着，把手里的另一个盒子，往手里收了收。

马绍青在风头正盛的时候无奈退役，这是队里的人都知道的，只是他心中的苦涩却不知道几人能体会。队里曾经挽留过他留下转做教练，他都以照顾父母为由，拒绝了。

师弟兴许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点直接，没有再开展新的话题。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到达了目的地。

师弟终是没有忍住：“对不起啊，师哥，辜负了你的好意。”

“没事没事，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也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马绍青垂目，他们两个偷吃甜食被教练惩罚跑五千米的日子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队里的摆设，马绍青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垃圾桶在哪里。

他下了车，拿过两盒糕点，扔进垃圾桶。

师弟跟在身后，没敢说话。他知道马绍青的脾性，他不是在责怪自己。对于不合适的人事物，师哥从不留恋，就像他当年退役，没有拖拖拉拉，而是洒脱的告别过去，走向未来。

就冲这点，师弟很是佩服他。

老教练在办公室等他，因为即将退休，他现在是队里的顾问，平时工作也不太忙。

师弟把他送到目的地，便回去训练了。

“教练！”马绍青进来的时候，教练正带着老花镜看报纸，听见门响，转过转椅，看向门口。

“绍青啊，来坐。”教练站起身，摘掉眼镜，看着他。

马绍青从包里掏出一盒茶叶拿给教练：“您最喜欢的白茶。”

教练接过茶叶，拍了拍他：“好小子，没有白疼你啊。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

马绍青自己也知道，这几年的自己带了些逃避心理。像是想要切断与过去的连接，马绍青刻意与教练和队员们减少了联系。

“挺好的。”虽说逢年过节问候下，马绍青却从来没有多说过自己的情况。

“你呀，还是报喜不报忧。想当年你刚来队里的时候，才十几岁，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那时候我还像你现在这般年纪，现在也成老头儿了。”

马绍青有点想哭，看着自己的教练已经满脸褶皱，人也不如之前精神了。“教练，我饿了。”马绍青撒娇道。

“走走走，跟我上家去，你师母还等着你呢。”教练后来索性就住在了队里分配的家属楼，几步路的位置，“咱们边走边说。”

说完，拉着马绍青就走，结果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老了，腿不听使唤了。”教练自嘲地笑了一下。马绍青赶紧扶他坐好，简单地帮教练按摩了一下。

“咱们不着急，慢慢走。”等疼痛缓解了一些后，马绍青再一次扶住他。

“绍青，你这回来看我，可是有什么事情？”教练一边走，一边问。他深知如果没有事情，马绍青不会轻易登门来叨扰他。

“教练，我有个学生想走职业道路，我想来问问，您这里有没有好的教练介绍给他？”

“你可想好了？职业道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你的学生也不过十几岁，和你们当时刚来的时候年纪相仿吧。你们几个刚来的时候，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躲在小厨房里偷偷吃，忘啦？现在的孩子可不如你们那时候能吃苦，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马绍青又何尝不知。他之前为此付出了多年的努力，旁人只看到他的奖牌和荣誉，又有多少人见过他的汗水和被疼痛困扰的不眠之夜。

“我还记得你们几个一边哭一边做仰卧起坐，然后嘴里还骂我，真是太好玩了。哈哈哈哈……”教练说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马绍青没有跟着笑，而是严肃地问道：“教练，其实我和那个孩子谈过这些，不过他的意愿还挺强烈的，因为他从小就喜欢篮球。关键他家里人也支持，比我那时候强多了。”

“喜欢和热爱还是有差别的吧。你现在能说清你到底是喜欢篮球还是热爱篮球么？”教练伸手开了单元门。

“那要是真的热爱呢？”楼道里有点黑，教练一回头，逆着光没有太看清马绍青的表情，只听见低沉的声音在问他。

教练收敛了笑容，想了想，认真说道：“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世界荣誉的桂冠，都用荆棘编织而成。”

——贾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