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隔得太久,他们也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忘掉天花板仍是一片惨白,就算中途有人想起过也只翻个白眼权当毫不知情,而省下的这些功夫大可花在打个盹儿上,又或者是将路边小摊上的小橘子从两块半砍到两块三。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让所有人感到满意,他们一起吃饭,喝酒,剥那便宜了很多的小橘子,以及做烦透了自己的工作。日历本撕掉一页隔日又被揭去一页,终将变为薄薄一片,生活却像天花板那样空白一片,可时间硬是逼走了所有的回想与反思,他们匆匆喝上一杯酒,匆匆吃完一顿饭,然后匆匆花上五块钱一块儿在大澡堂子里泡一个了无牵挂的澡。
天花板正对着床,我的脸,它摧毁了我对醒来第一眼将会看到的事物的所有幻想,比如一束叫不上名字的花,一块我一直想要却舍不得买的机械表,以及阿飞几宿没睡浓浓的黑眼圈。随着麻醉逐渐褪去,身体仿佛有块大石头压着,无可奈何,五脏六腑伴着全身的骨头一齐疼的从天灵盖一直到脚后跟,但脑子却清醒得很:比如我清楚的记得张鹏将来不及看的文章偷偷揉成一团藏进垃圾桶,然后搭着我的肩膀要请我下馆子;比如前些日子阿飞在我们常去的小饭馆莫名其妙的说我很蠢,说完自己一个人笑得很大声,露出那颗并不好看的虎牙;比如父母的生日都是八月十八,可我总是忘了买份生日礼物最后只是淡淡的说句生日快乐,阿飞和大学时交往过的一个女生的生日正好差了一个月,还有大帅的生日是五月二十一……这些我都记得分明,还有我是怎么躺在这面朝那该死的天花板的,我也大概是知道的。
我试图穿过马路到对面的报刊亭买一份新一期的城南晚报——那是我每天都会去做的一件事情,有时候想想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坚持不了跑步,坚持不了把手后仰十次,却坚持了买城南晚报——一份极其无聊的报纸。那天很是阴沉,像极了翻着脸的胖娃娃,前一晚的天气预报说明天会落小雨,但谁也不知道这雨是落还是不落,落又会落在何时——这年头哪里还有东西能有个准信。我只看到了嚣张至极的柳絮——满城都是,从三月伊始飞至如今四月末还将延伸至五月的影子,这足以逼疯一个对这东西过敏的人,阿飞就是如此,她说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专砍柳树的怪家伙,这辈子才会有这满城的柳絮来报复她,后来她戴上了曾同样令她厌恶的口罩,一呼气搞的眼镜片一片白芒,我只好牵着她,就像牵着一条狗,不过按照她的说法,我是她的导盲犬。总之,那是一个并不安适的早晨,微风,飘着柳絮,然后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以及一辆疾驰而过同样披了黑色外套的吉普。
黑色吉普打着明晃晃的大灯,喇叭发出凄惨的叫声,这让我想起了以前看刘亮程的一篇文章,上边好像写了一只大鸟在黑夜里孤零零的叫,我想它的叫声大概也是如此吧。在那一刻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不再受我的控制,只虔诚地听从上天对它的安排,我的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只好任它向东向西飞去,若是有旁人在,也许会说,“啊,蝴蝶。”或者,“啊,鲑鱼。”他们说的好像与我有关,好像又没什么关系,我终究不是蝴蝶,也不是鲑鱼,但这种思考让我变得烦躁。车上下来一个小胡子——他似乎是在看我,若实在平常,我会找他好好理论一番,或者直接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顿,但我全身动弹不了,话在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喂,你这混蛋,还看什么,再不把我送医院我就死了”。
后来,我无法抗拒的闭上了眼,我开始想阿飞,想父母,想儿时的玩伴,高中大学的同学,以及杂志社的同事……我把能想到的人统统想了一遍。我开始懊悔自己窝囊的活了上半辈子,又无奈将宿命似的以这种活法度过下半辈子:我可能会和阿飞结婚,也可能和一个还没认识的女人结婚,生孩子,把他培养成另一个我,去娶另一个阿飞或者其他女人。曾经的那些怪念头,比如当一生的背包客或者睡一辈子的觉,那些想法都让我觉得生活是如此有趣,就像戴口罩让我牵着的阿飞一样,但是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不能这么做,我突然停下了满心的打算不知下一步得迈向哪里,开始发现这些想法是有么可笑,我终于不知道该怎么活,生活也就成了日复一日的无聊剧本……
我想我必须要投诉这下了诅咒似的天花板,但浑身的疼痛让我想不出任何可行的投诉理由,我得找个人来替我想,对了,我可以找阿飞,那个可以把毛衣从二百二十五砍到一百三的女人一定能找到上百个理由来投诉这块天花板。我搬开那块大石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穿上床边白色的拖鞋,打开一扇门,朝那个有光的地方奔去,大概阿飞会在那儿吧,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