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蜜花
如果你在百度输入“水蜜花”三个字,就会看到一行文字:有一种邵阳美食叫水蜜花粑粑,你吃过吗?
是的,作为湖南邵阳人,我的确吃过。但于我,那不是普普通通的野草野花,那是一份浓得怎么都化不开的情感;那是我,对养育我长大的外婆,深深的怀念。
1971年的夏天,外婆带着我,坐着火车,从邵阳来到父母劳动改造的贵阳干校。漆黑的夜里到了驻地,床上坐着外婆说是我母亲的女人,怀抱着婴儿,圆圆的脸上笑容温暖而灿烂。很多年以后,当我看到圣母玛利亚的画像时,我忽然意识到,那天我母亲的笑容,就仿佛圣母玛利亚。
快乐是及其短暂的,第二天一早,当我的母亲惊愕地发现,她7岁的女儿居然不会穿衣、吃饭、梳头发,还有一系列的资产阶级小姐的恶习时,她失望了。但她还没有绝望,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改造我,使我成为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改造的过程何其艰难又痛苦…
温柔的玛利亚变了坚定的马克思主义战士,而被改造的我,血液里流淌的是湘妹子霸蛮的血液。
每天家里难免鸡飞狗跳,马克思主义严苛的教育与我的冥顽不化激烈撞击,外婆也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望着不停抽泣的我,外婆一边无奈又气恼地说:都是外婆不好,没有本事教育好你,一边又心疼的抹着眼泪:你也是,认错呀,那么倔做莫子啊?
每天的日子就这样,艰难的继续着。忽然有一天,天无三日晴的贵阳晴了,家里异常的安静,母亲也很安静。外婆说:我们去山上采点水蜜花吧,外婆给你做点水蜜花粑粑。要知道贵阳干校,一个多么穷困闭塞的大山深处啊,能吃到甜甜的粑粑是多开心的事啊。我兴高采烈地,跟着外婆来到驻地附近的山上。那一天阳光特别灿烂,莽莽群山上遍地金黄,开满了水蜜花。外婆的脸上也仿佛闪着光,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
记忆中,那一天采了好多水蜜花,吃了好多水蜜花粑粑,满足而又困顿地进入了梦乡;那一天,我真的好幸福啊!没有训斥,只有外婆和我,还有水蜜花粑粑。
第二天醒来,和往常一样,我一边叫着外婆,一边起床穿衣。可是,我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到处都找不到她,我急的到处跑、到处喊…。终于母亲告诉我,外婆带着弟弟回邵阳了!
仿佛晴天霹雳
外婆,她,走了
她,不要我了…
外婆,她就是我的天啊!现在,我的天塌了!
小小的孤独的我,站在大山深处的野地里,望着陌生的母亲、陌生的父亲、陌生的哥哥,望着陌生的邻居、陌生的大山、陌生的世界,我拼了命地哭着、喊着:外婆、外婆、外婆…
不知道那天我哭了多久,大概哭到没了力气,便沉沉地睡去…
49年过去了,每当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时常地想起那一天,泪如泉涌,骨肉分离的撕心裂肺;还是会想起我的外婆,她站在水蜜花丛里,慈爱的目光久久、久久地凝视着我。现在想来,当时的她,心里一定更加难受、更加伤心,她还要配合演戏,强颜欢笑备受煎熬。
如果我的外婆还在,也应该100多岁了吧。
关于她的生辰、卒年,我都模模糊糊,只记得她70多岁时走的。而她去世的消息,我是从偶然翻到的一封小姨的来信知道的。
看完信,我默默地放回抽屉。之前我和母亲特意回到老家看望过病重的外婆,她被心脏和胆的问题折磨的很辛苦。
和往常一样,吃饭、洗碗,然后坐下来和父母看电视。然而节目看到一半,我还是抑制不住的痛哭出声。母亲看了父亲一眼,小心地说: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受不了…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才知道,视我为珠宝的外婆并不是我母亲的亲生母亲,而视我如己出的小姨舅舅们是我母亲的同父异母弟妹。她们和外婆住在同一个城市,但外婆只带了我母亲的三个孩子,从襁褓开始,而我和哥哥只差一岁多。也就是外婆在负担一大家子的所有家庭事务外,同时养育着两个小婴儿。其间的辛苦和劳累,那是不言而喻的,但我从未听到外婆任何的抱怨。
张香英,这是我外婆的名字,和所有旧时代的女人一样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但在我的心里,她就是那山上遍地开放的水蜜花,美丽、坚忍、灿烂、温暖!金灿灿的闪着耀眼的光芒,温暖和照亮了我的一生!
清明将至,小姨听我提起水蜜花,又费尽心思买来水蜜花,做了水蜜花粑粑,从邵阳寄来。
清明又至,无以为报,瑾以此短文献给最疼爱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