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林玉洁

转眼过了春节，一天，福俊洪接到林玉洁的电话：“福俊洪，我是，”

“你是林玉洁？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福俊洪的反应有点夸张，他曾给她打过电话，发过短信，却一直没有回音。林玉洁倒很平静，说母亲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啊？你回来了？”福俊洪想不出该说什么。

“是呀，我都回来二年了，哪个中国人过年不回家呢。”其实她回来不过十几天。

到了林家，迎接他的，除了林母、小雪，还有一个中年女人。福俊洪一时愕然了，如果不是在这个门里，如果不是林玉洁刚刚打过邀请电话，如果不是还依稀记得她当年的模样，福俊洪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向他微笑的已显苍老的中年女人，就是那个一直藏在他心里的白雪公主般清纯秀美的林玉洁！她才只有三十几岁啊！时光啊，你对女人太无情了啊。

“发什么楞，快进来。”声音倒还是那么清脆甜美，看来岁月还不是太绝情。福俊洪怅然若失地笑笑，走进来机械地回应着林母和小雪地招呼。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福俊洪却味同嚼蜡。饭后，福俊洪与林玉洁四目相对，互诉分别十年来的峥嵘岁月：

林玉洁的童年生活要比福俊洪好上不知多少倍。父亲林进财是退伍军人，有一笔可观的安置费。他用这笔钱和铁哥们也是战友的袭长山合伙做起了生意。开始就是摆地摊，从批发市场批发一些衣服啊鞋啊日用百货等商品，回来在大街上摆一个摊，加价出售。价格很随意，卖得快价格就高点，卖得慢的价格就低点。那个年代，市场经济还是新生事物，在他们这个闭塞的县城，还是计划经济的一统天下，商品匮乏单一。他们从已经开放的大城市采购来的商品，款式新颖，价格便宜，一下子吸引了这个闭塞的小县城的目光。二人都是军人出身，不怕吃苦。进货去时乘火车走一夜，天亮到了六七百公里外的外省省城的批发市场，挑选好货物打包托运，又乘夜车回来，天亮以后，新货品就出现在榆山县城的某个街道的地摊上。生意做得很顺，可以说进的货都能卖出去，卖什么都赚钱，二人很快就赚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很快他们就从大街上搬到了商铺，又从商铺有了自己的门市，再后来，以兄弟二人命名的进财长山商贸公司就挂牌成立了。

那时的林玉洁，是班里穿戴最时髦的女孩，在福俊洪的眼里，她就是一个白雪公主。他每天来学校的主要目的不是学知识，而是为了看到心中的女神林玉洁。可是他从不主动力和林玉洁说话，就是当林玉洁主动和他说话，他不是羞答答地不知所措，就是神情冷漠地低着头，对她不理不睬。林玉洁有时明显感到福俊洪在窥视自己，可当她转过头时，他又佯装没事人似的。林玉洁哪里知道，外表拒人千里的福俊洪，胸腔里跳动的心却对她燃烧着火一般的热情。他深知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只能压抑着少年懵懂的冲动，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止是千山万水，简直是天壤之别啊。他只能用表面的冷漠维护自己脆弱的自尊，掩盖内心里的极度自卑。可是令林玉洁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退学后，福俊洪却两次到几百公里外的另一省的城市找到自己，劝自己回去上学。

退学后的林玉洁，为了支撑起这个家，吃了很多苦。由于没有文凭，工地上的体力活又干不了，只好到饭店旅馆等找工作挣一点辛苦钱。由于天生丽质，她时常受到一些居心不良的客人或同事的骚扰，为了寻求庇护，她接受了同一个饭店的厨师冯宏远的感情，相恋两年后二人结了婚。女儿小雪出生后，林玉洁不能出去工作，每当要给家里寄钱的时候，冯宏远先是拖三拖四，后来干脆说，我挣的钱为什么要给他们花，你养你妈倒还罢了，你弟弟那么大一小伙子，凭什么要我来养活。二人为此经常争吵，一气之下林玉洁和他离了婚。她将女儿送到母亲这里，在农贸市场租了个一摊位，起早贪黑开始了菜贩生涯。如今，弟弟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她也有了一个小小的店铺。

“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啊，最艰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呢，说说你的故事吧。”林玉洁故作轻松地摊开双手，还学外国人调皮地耸了耸肩。

福俊洪却依然表情凝重，看着林玉洁的脸说：“生活好些了，你也该好好保养保养了。”

“你是嫌我老了？”话一出口自觉不妥，林玉洁红了脸，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

福俊洪笑道：“你是说什么？”

“我是说不是那个意思？”林玉洁脸更红了。

“哪个意思？”福俊洪穷追不舍。

林玉洁突然沉下脸：“其实我是故意让自己显得老些的。”

“咦？”福俊洪诧异了，所有女人都拼命让自己年轻，哪一个女人会让自己故意显老的？

“你不知道，一个单身女人在外面混有多难。”

是的，福俊洪想起了一位名人说的话：“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好像接着福俊洪的内心所想似的，林玉洁继续说：“尤其像我这样长的比较不难看的女人来说，”

福俊洪打断说：“你就直接说自己长的好看也不过份。”

林玉洁笑了笑，但准确说是苦笑：“是的。离婚前我有冯宏远可以依靠，没人敢欺负我，离开冯宏远后，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我故意几天不洗脸，把自己弄得邋邋遢遢的，像附近种菜的农妇一样。有一次一个和你差不多的男人还对我说：大婶，来一捆菠菜。你说好笑吧。”可是福俊洪一点也笑不出来，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林玉洁的事情似的。

林玉洁话锋一转：“你怎么样，看起来混的不错，豪车开着，豪宅住着。”

听林玉洁这么说，福俊洪却突然想起了当年自己被同学窥见没穿内裤的窘事来，他感到脸上忽地一热，低头嗫嚅着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豪车是人家的，豪宅也是人家的，甚至……”他想说孩子也是别人的，但舌尖一卷，和着一口唾沫咽了下去。真的，在自立自强的林玉洁面前，他自觉矮她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