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到前面的那些处世智慧时,比如“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讁”“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等等,就不要把别人的侮辱当成侮辱了。要明白,只要你自己不侮辱自己,不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任何人都侮辱不了你,任何人的骂也都不能摧毁你。
别人的骂,本质上跟我此刻所说的话是一样的,都在消失。要是没有摄像机和录音笔,我们说的很多话,就失去了意义。因为,所有画面在出现的同时都在消失,所有声音在说出的同时都在落下。即使你看到了、听到了,有了某种情绪和感觉,也会很快忘记——今天晚上忘不掉,明天也会忘掉;明天忘不掉,明年也会忘掉。一年之后,如果没有影像或音频,你根本不可能记得我在今天中午的十二点零一分说过哪几个字。对不对?有些有缘人也许记得我,记得我们今天的相遇,记得我说过的话,这些话甚至有可能影响他们的一生,但我的声音本身已经消失了。缘分浅一些的人,也许只记得自己见过一个大胡子作家,连他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包括此刻,有些人有智慧,觉得我讲得真好;有些人没什么智慧,觉得我在提倡大家做奴隶——我当然不是叫大家做奴隶,我其实在教你当主人,我只是在表述一种境界。在这种境界中,你有自己的道德标准,有自己的眼光,有自己的境界,这种标准、眼光和境界都是不可动摇的,但你在行为上会尊重世界,即便世界给你的不是鲜花,不是赞美,而是咒骂、侮辱甚至诅咒,你也愿意接受。为了达成最终的那个大目标,你甘愿接受一切的寂寞孤独和别人的不理解。这一切,你都真心真意地觉得不要紧。
我在1988年写过一部中篇小说,叫《长烟落日处》,批评家对这部小说的评价很高。但我没有继续写中篇小说,而是立刻开始写“大漠三部曲”。这套书我写了很久,十二年后才出版,出版之前,很多人都觉得我江郎才尽了,否则不会一直不发表作品的。而且,在那期间,为了生活,我做过一段时间的生意。很多不知情的人看到我做生意,就误解了我,以为我放弃了自己的追求。就在《大漠祭》快要出版的时候,有人在《武威日报》上发表了一篇叫《人要找对自己的位置》的文章,里而谈到了我——当然,他没有直说我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写的是我——他说:“有一位著名的青年作家二十五岁写了一部很有影响的中篇小说,此后便江郎才尽、默默无闻了,后来去经商,挣了点小钱,日子过得很滋润。这个人就找对了他自已的位置。”读完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脸一下就红了。不过,我不是为自己脸红,而是为他脸红,因为,我的《大漠祭》大概在一个多月之后就会出版。我的书一出版,就等于打了他一个耳光,他会多么尴尬啊。后来,他见到我时,果然很不好意思。当然,他对我的批评不是恶意的,虽然看起来是在奚落我,但实际上是在表达对我的关心和认可。当我感受到的是一种关心时,怎么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呢?所以,当你有了智慧时,你的世界就是圆满的,任何人都侮辱不了你。你会像能够容纳天下的山谷那样,德行变得越来越完善,最终达到圆满。这就是“为天下谷,常德乃足”。
“常德乃足”是真正的成功,因为你会拥有真正的内证功德。这时,你就归于自然朴素,毫无造作表演,你的天真烂漫会像野花的香味一样自然流露。这就是“复归于朴”。
到了这一步,你的智慧就被激活了,你就可以做很多事情。
————选自《老子的心事》第二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