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陕西铜川的焦坪度过的。
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我出生的西安城区非常困难,食物严重匮乏,有钱也买不到吃的。我有一张跟妈妈的合影,妈妈简直就是皮包骨头。无奈父母只能把我送到我外公外婆住的焦坪小镇上。
焦坪位于三秦腹地的陕北高原与关中盆地过渡带,兼有南北自然条件的综合特征.北枕连绵起伏的子午岭,南依广袤富饶的渭河平原;南距西安100公里,北距人文初祖黄帝陵80公里、革命圣地延安240公里.
焦坪以盛产煤而出名,焦坪煤矿是铜川矿务局最大的矿区之一。1958年以前,井田内仅有一些私营小煤窑生产。1958-1961年“大跃进”时期,逐渐形成了焦坪煤矿,我在那里的时候应该是焦坪煤矿开始兴旺发展的时期。我记得多数人都讲河南话,原来三年自然灾害时河南、安徽很多灾民来到焦坪,以至于当地的"官话"之一就是河南话.
我记忆中的焦坪是山清水秀的地方,山上长满了各种树木,有油松、山杨、刺槐、侧柏、桐树、苹果、核桃、柿子、梨、桃等;野生植物资源也非常丰富,有党参、黄芪、柴胡、黄苓、连翘、丹参等;还有很多种野生动物,其中被列为国家规定的二类保护动物有金钱豹、麝和水獭,其他主要野生动物有中华鼢鼠、花鼠、岩松鼠、艾虎、水獭、草兔、野猪、狍等;禽类有石鸡、环颈雉、喜鹊、鸢、楼燕、啄木鸟、杜鹃、麻雀等。
我的外公当时已经从煤矿上退休,就住在小镇旁边。当时主要的建筑都是很简陋的土坯房,上覆木梁、木檩、荆笆、瓦片,在墙体内外涂刷白灰,在前后院栽植蔬菜瓜果,冬暖夏凉,是矿区的特色景观。外公还养了一头奶羊,我小的时候每天都能喝到羊奶,吃到新鲜蔬菜,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应该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我还有些亲戚也在焦坪煤矿上工作。二姨夫是矿上的电工。还有一个麻子表舅,是外婆她们家唯一的男人,也在煤矿上工作。他们都很关心我,经常来看我,逗我开心。所以我的童年还是很快乐的。我记得在读西安外国语学校时,我曾把我记忆中的二姨夫写成一篇作文,语文老师看了,非常欣赏,说是一篇非常生动的短篇小说。
我还记得小时候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个工人文化宫,每个星期都放映电影,好像不要门票,所以我每次都去,有的电影连续放映很多次,我都不会放过。回到家里,就给外公外婆模仿电影中的对白,惹得大家笑不拢口。还有一次,我在文化宫的水泥凳子上面狂奔,不小心头撞在水泥凳子上,血流不止,去医院缝了很多针,一直到现在还能隐约看到伤口。这可能是焦坪给我留下的最深烙印吧。
还有一件事情是我一直不能忘记的,就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一首歌曲《唱支山歌给党听》歌词就是在焦坪煤矿的简陋工棚里诞生的。词作者姚筱舟就是陕西铜川焦坪煤矿的一名技术员(在焦坪煤矿工作了28年)。我们开始只知道雷锋在日记中摘抄了这首诗。雷锋牺牲后,报纸把这首诗当成了雷锋的日记发表出来。这首小诗被上海音乐学院教授朱践耳见到后,谱了曲,由才旦卓玛首唱,一时红遍大江南北。一直到1997年,姚筱舟、朱践耳、才旦卓玛这三位《唱支山歌给党听》的合作者在跨越34个春秋之后,终于头一次在“上海之春”第十七届音乐会开幕式上相见。
一直我快上小学的时候,才跟着外婆离开焦坪,回到西安。当时文化大革命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焦坪的工人也分成两派,发生大规模械斗,死伤严重,是武斗的重灾区。我记得解放军的装甲车开到焦坪实行军事管制。我回西安时坐的大卡车上面就有一名受重伤的矿工。当时还有人上车搜查乘客中是否有携带武器。我有一只玩具枪,竟然也被他们发现了,开始他们还很紧张,后来发现是个玩具,才放下心来。
四十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机会再回焦坪。
这次清明给我父亲扫墓之际,听说亲爱的二姨年前去世并土葬在焦坪,我们驱车陪老母和小妹去焦坪给她扫墓,顺便也很想再看看一直在我梦中萦回的焦坪小镇。
但说实话,这次回去看到的景象却让我很心痛。
焦坪煤矿近年因为资源枯竭,已经宣布破产。破产后仍有大量的职工问题需要解决,其中退休职工四千多人、伤病亡职工遗属近1200人、集体工1100多人,还有很多六十年代下放的职工。
虽然附近又发现了玉林煤矿,据说比焦坪煤矿的储量还要丰富。但从工人居住的条件来看,仍然非常简陋,跟我小时候见的没有多少改变。
房屋简陋,道路狭窄泥泞,环境脏乱,到处都是生活垃圾。镇上居民穿着也十分破烂,满脸茫然。
我见到了麻子舅舅,当年帅气的小伙子已经是年过花甲,饱尝艰辛。他已经退休,每月有一千多元的退休金,倒也还过得去。他的两个孩子都是矿工。希望他们的煤矿能够注意安全防护措施,不要重蹈陕西很多煤矿的覆辙。
二姨夫也已经86岁高龄,却偷偷离开孩子们在西安给他买的高档公寓,执意只身回到这个小镇上,他说他一生都在这里度过,也要在这里走完人生的最后历程。
我们虽然十分不理解,不断感叹唏嘘,却也只能尊重老人自己的选择,衷心祝福他在这里能随他所愿,同时得到适当的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