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学的时候,家里都还住在那个有两个洗澡间的场所,但一个都不爽,家里没有热水器,无法洗淋浴,所以北方的大学让我最爽的一点就是洗澡。
我们系既好又不好,不好的地方是偏居一隅,在老旧的分校,其实是它发源的地方,应该算母校,就是个中专的规模,脱离本校的大环境,不太像个大学的样子,就我们一个系几百人在那里。好的地方是新校区虽然新且大,但在城市边缘,走出校门就是农田,老校区虽然旧且小,但在城里面,逛街看电影买东西很方便。
最好的是,洗澡太太太太太爽了!
人少,澡堂大,天天开!
听说校本部那里洗澡要分单双日,分男女,不能天天洗,狼多肉少,经常都是未到开门时间,澡堂门口就排大 队,大门一开,蜂拥而入,然后一个龙头下面平均两三个人,利用率极高,大家也很协调配合,一个淋湿了头,就去旁边抹香波,换另一个赶紧冲冲水打香皂,然后让开,让前一个再进来冲头冲身打香皂,再让开,让另一个再进去冲……
如果是认识的人还好协调些,要是碰上些不认识又不自觉的,半天不让,另一个只有在旁边傻站着等,幸好里面也不太冷。
我们分校就不一样了,只有不到五百人,就我们一个系在那里,以前修的澡堂是为了满足一个中专学校的人使用的,现在只供我们几百学生加一点教工使用,当然绰绰有余了,好多教工又是在家里洗澡,于是洗澡空间一下子敞亮了许多,让人想唱:“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解放区的学生好喜欢”
我们的澡堂是这样的:天天开,下午开到晚上,天天都可以洗。虽然不算大,比校本部差远了,但对付我们几百人完全够了。
好多人又不是天天洗,我也不是天天洗,洗澡还是要发澡票,凭票洗澡,一个星期发几张我不记得了,反正不是一天一张,但从来没有感觉短缺过。北方干燥,身上不粘,汗水很快蒸发掉,身上干爽,没有天天洗澡的生理需求。
这个澡堂印象中就从来没有拥挤过,走进大门,在水龙头之前,还有一间很宽敞的存衣间兼休息室,四壁是格子的存衣柜,中间放了几张木质长椅,宽木条做得那种,有时下午去洗,窗外的夕阳射进来,被长椅的木条在地面上分隔出光影,一堆光溜溜的男人裸体走动着,把外面的阳光挡来晃去,光和影在蒸汽的升腾中明暗交替,很有画面感,总觉得在什么俄罗斯油画上见过。
这个区域除了存衣,更多的作用是休息室、侃大山的地方,经常有洗完了意犹未尽、还不想回家、光着身子的大老爷们坐在长椅上侃大山,一个个大白屁股礅在椅背上高谈阔论。
高校里面本来就闲人多,侃爷更多,洗完累了,抽根烟,闲侃一通,让唾沫星子飞上一会儿,生理和心理需求都得到满足,人也通泰了,再施施然回家喝小酒。
其中有个老师,给人印象很深,去美国作了半年交换学者,学术水平其实很不高,但是高校的一个好处就是出国比其它好多单位方便,乱着轮也能轮到他去作访问学者,去了半年回来后,没怎么听他讲学术上的东西,喜欢侃的是美国的衣食住行怎么怎么好,一副对资本主义垂涎三尺的样子!
侃两次就算了嘛,这哥们喜欢反复地侃,喜欢光着个大白屁股坐在椅背上而不是椅面上侃,那个位置高,能够俯视众生,估计这哥们觉得去了半年美国,就能够从物理高度上占据大家的心理优势,开头一句一般是:“我在美国的时候”,结束一句一般是后悔的调调:“哎,我怎么就回来了呢,该再多呆半年的,其实他们也在留我。”
好在他不白侃,要给大家散烟,散好烟,于是作为穷学生的我们,为了抽一根他的好烟,就反复地听他侃,很不要脸很无廉耻地光着屁股听他侃美国,还得搭上一副羡慕的表情,做一个好听众,直到听了大半年,他说上句就我们马上就知道后三句,实在没兴趣了,才给烟也不想听了。
说完澡堂的硬件,再说我们是怎么洗澡的:水龙头下从来就没有站满过人,总是有空位,大家挑选的无非是这个水龙头水大点、那个水龙头水小点。公家的水,哗哗地放着也不心疼,反正不要钱,一洗都是半个小时以上,还经常把衣服带进去洗。
洗一个小时也是常有的事,一般是要好的几个人约着去,站在水龙头下任水冲着侃大山,完全不顾惜时间及热水的流逝,这个城市其实是一个缺水的城市,被我们这样洗,现在想起来都有罪恶感,觉得现在高校刷卡计时洗澡真的好,社会资源不再浪费,孩子们一般不敢任着时间和热水和金钱一起流逝,每一分钟流走的不仅是热水,还有卡上的金钱。
我的整个大学期间,都是在学校洗澡比家里舒服,90年代的大学校园硬件设施能让师生感觉到舒服的地方不多,从宿舍到食堂到澡堂一般都是吐槽对象,没吐槽教室是因为那个地方对学子来说是个神圣的地方,况且大学一般没有固定教室,也就没有固定的吐槽对象。
包括伟大的北京大学,澡堂也被吐槽,我一个高中同学回家过年时就北大的澡堂发表了角度不一样的吐槽,说即便是一些令人尊敬的大师,因为学校没有专门给他们配备基本的沐浴设施,没和学生作一定的分隔,别说专门给他们这些大师建一个澡堂了,连在大澡堂里一个简单的分隔都没有。
于是在北大,台上的师道尊严在澡堂里就完全没有了,大师和学生在澡堂里互相坦诚相见,相看两厌,都有些尴尬,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是,大家光溜溜,总觉得怪怪的。
幸好,我们呆那个地方在这个方面实在是不尴尬,恰巧那些令我们尊敬的师长基本不来和学生凑一堆洗澡,来洗澡的老师有些又不够令人尊敬,不用搭理;有些年纪轻,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能和学生打成一片,互不尴尬,其乐融融。
只要洗澡能够舒服,肮脏破败的宿舍、难以下咽的食堂都是可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