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雪了。在风的纵容下,雪花就像离开了八音盒的娃娃,毫无限制的在天地之间舞动着。樱尚隔着毛玻璃用那纤细的食指写下;“多想和你一起在雪地里走走,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一不小心到白头?”还未写到一半儿就没地儿,樱尚苦笑,懒懒的将手插进了口袋里。
樱尚是一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那一年冬天,大街小巷都回旋着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的时候更晚一些。”歌与雪交缠在一起,天地显得格外的哀伤。13岁的她被医生查出血液呈阳性。也许是因为母婴感染,也许是因为曾经有偿献血吧。医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樱尚,叹了一口气。旁边一位很和蔼的护士阿姨握了握她的小手,整了整她那肮脏的衣领,然后给了她一个拥抱,对她亲声说;“跟阿姨走吧。”确实,这个 地方已没有值得让她留下来的理由了,亲人都去了天堂,只剩下一个个孤单的坟头。于是,她随那位阿姨来到了A城。新的地方,新的开始。站在新家里,阿姨望着远方的雪说;“无论这个世界多么污浊,雪都可以将她洗濯。”其实,樱尚很想接一句;“即使雪再纯洁,那也只是表象,雪化后,仍是肮脏不堪。”因为喉咙实在痛的不行,终究只是动了动两片干唇,没有言语。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艾滋意味着什么,既然现在有人愿为她开一扇门,她自然感激不尽。
转眼,待在A城已有10年了。这10年里,她很按时的吃药,和健康的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她曾问那位护士:“妈,你为什么要收养我?”护士只是笑笑说:“不为什么。”后来,樱尚才知道因为她是一个曾失去女儿的妈妈 。樱尚觉得自己何其幸运。是呀!她一直以来就被上帝眷顾着。
樱尚刚到A城时,在医院里呆了几个星期后,嗓子好了,又过完春节,才被妈妈安排进了一所初中。阳光明媚的三月,被老师领进七年三班,坐在走廊边。一下课,便听到有人对她说:“同学,让一下。”“ 哦”樱尚连忙起身给里面的男生让位。准备坐下,男生笑着说:“下次把凳子挪下就OK了。”就这样,樱尚便很听话的挪着凳子,直起腰板,感受着二人衣服之间接触产生的异样感。樱尚知道这位同桌叫做凌杨,是数学课代表。初中两年多的时间,她和凌杨就这样本分的在一次元的世界里。因为她的病,所以她刻意保持与同学之间的距离,不入群,却对每位同学都以礼相待。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同学们对她也还不错,没因为她蹩脚的英语和普通话而排斥她。
高中,碰巧和凌杨又分到了同一个班。由于离家较远,又没有其他熟人,两人之间交流便不自觉的多了起来。樱尚坐在凌杨的前面,有时,樱尚会借语文作业给凌杨抄,凌杨则会给她讲物理题。平时 也会一起吃饭一起回家,高二还未结束,他们就搬到了高三教学楼。他们的关系不知不觉中从前同桌升级为铁哥们了。那天,月考结束,两人像往常一样准备到食堂大吃一顿。阳光透过叶的缝隙跳动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樱尚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了,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对凌杨说:“抱我一下吧。”凌杨脸上明显有一瞬间的木讷,但还是很配合的抱了抱她。放开手,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到樱尚那熟悉的声音;“我其实是艾滋病患者。”凌杨猛地抬头,竟大笑起来;“哈哈,你开什么玩笑啊?”可樱尚只是摇头,那神情带着一丝痛苦,却又夹杂着一种了然。凌杨就这样盯着樱尚,然后跑掉了。
樱尚一个人在食堂里吃完饭,很慢很慢。只是不想再骗你,却从未想过会失去你。
凌杨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可是想到樱尚从不上体育课,从不与同学亲密接触,他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角正在塌陷。还有上次,樱尚不小心把手割破了,打死也不让他看。“那么,我刚才拥抱她,会不会也被传染呢?”他连忙掏出手机进行百度,将所有的内容看完之后,本能的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可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面对樱尚了。是的,刚才因为不了解艾滋而嫌弃樱尚,可现在却是因为不了解樱尚的过去而嫌弃她。
到了十二月一日。不知不觉凌杨已有三个月没和樱尚说话了。谁说改掉坏习惯很难,他凌杨只需三月便可。路边挂着横幅,一群人围着。凌杨凑近看,那红幅上写着“同心携手,遏制艾滋,共创和谐。”原来今天是预防艾滋病宣传日。凌杨的脑中浮现了那个叫樱尚的丫头,她在他的注视下泪流满面的样子。回到教室,第一节是班会,老师请同学们看视频。一群遮头遮脸的人,胸前挂着牌子--我是艾滋病患者,请给我一个拥抱。可路人都心存戒忌,不愿伸出双手。即使他们知道拥抱不会传染,可他们仍选择绕道而行。看着视频,凌杨就仿佛看到了当日的自己和樱尚。他看了看斜前方的樱尚,发现她正趴着睡觉。“哪是睡觉,她分明就在哭泣。”
那堂课后,凌杨主动找樱尚。樱尚给他讲述自己过去的一切事情,他很认真的听着,就像当年的他听数学老师讲课一样,樱尚这样想。他们之间又恢复到了从前,在这个即将分离的季节。幸好,桑之未落。
不知怎么回事,二人竟然在过完消耗掉漫长的暑假之后,又拿到了同所学校的通知书。樱尚心里虽然很开心,但还是很冷静的。在人生的最后几年,还能结交这一朋友,除了老天的格外眷顾,还能说什么呢?
凌杨大学里开始谈起了女朋友,樱尚还是如行者一般,啥事不想,安心学习。虽然凌杨有了女朋友,可还是会在每天中午陪樱尚吃饭。而樱尚也会在凌杨与女朋友分手时,展现圣母光辉,凌杨喝啤酒,她喝白开水,倒也别有一番趣味。情人节那天,宿舍里只剩下樱尚一个人。如往常一样,躺在藤椅上看着《瓦尔登湖》,总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所谓的听天由命只是根深蒂固的绝望。“听凌杨说他要追一个女生,那估计中午得一个人吃饭了。”樱尚准备下楼,手机响了,“喂。”“樱尚,中午一起吃饭,楼下等你。”嘟嘟……还未问完话,就挂了。“这个凌杨,不是追姑娘去了吗,难道又失败了?”樱尚一边换鞋一边摇头。
到了楼下,樱尚一眼就看到了凌杨。“走吧。”“我有事对你说。”“嗯?又想喝啤酒了?”“做我女朋友吧。”“好。”樱尚不知为何就答应了,难道是梭罗的话的影响?樱尚以在这个世上活了二十多年了,快到尽头了,谁也说不准症状期会什么时候来临。他们从知己上升到恋人,除了牵手,拥抱,没有其他。但他们之间的默契却超过了任何情侣。中间有段时间,樱尚担心凌杨玩真的,凌杨揉着她的头发,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愿望,就让我为你实现。”他们约定三年之后便分手,樱尚便信了。
呵呵,竟然大学毕业两年了还未迎来所谓的症状期。樱尚在和凌杨交往的三年了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风景。他们也曾回到樱尚的老家,那个地方,现在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果然,时间很伟大。离分手的日子还有两个月,樱尚在台历上一笔一笔的划着。
他们决定去最后一站--西藏,因为樱尚想看看自己最喜欢的格桑花在西藏是如何的绽放着。站在花海里,面对着凌杨,等着凌杨按下快门,可凌杨却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拿出Darry Ring,微笑的对她说:“嫁给我吧,樱尚。”她怎会不知DR的含义,“爱是信仰,一生只爱一个人。”可是,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她怎么能答应。“不,我不能!”不知道自己还能嘴硬到多久,她不顾凌杨的呼喊,连夜坐车回到了A城,凌杨赶上来了,奈何中间隔了许多乘客。这些年来,樱尚早习惯了身边有凌杨的陪伴,可谁又能逃脱命运的五指山呢?她不敢赌,因为赌注是凌杨的一辈子。
下车,她就这样消失在凌杨的视线里,永远。
窗外的雪依旧在下,凌杨在A城,左手无名指上戴着DR,另一枚在抽屉的一张照片上压着。樱尚在一个小镇里,捧着《瓦尔登湖》。既然无法白首不相离,那便将自己当成对方好好的活着。“也许,我们终会等到艾滋可以彻底治愈的那一天。”凌杨想。
后记:我不知道生活中是否有这样的故事,但我真心希望艾滋病患者可以自由的追求幸福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这是以前写的一篇小说,现在觉得难免有些理想主义,但还是想与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