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牧
六、
回到宿舍的伟珍,再也看不下书,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窗外的阳光照进屋内,被阳光照到的地方仿佛一片灼热且亮得刺眼,而没有阳光的地方仿佛阴暗湿冷,让人感到寒栗。一时,头脑里浑浑噩噩起来,好像想到了很多事情,好像又什么都没想,不觉间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嘭”,门开了,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走了进来,身穿军装,胸戴红花,伟珍定睛一看,这不是大哥红兵吗?伟珍很欢喜,拉个大哥的手,说了很多话,红兵一直微笑着,并不言语。
一会儿,只见母亲也来了,年迈的母亲步履蹒跚,伟珍赶紧跑过去扶住她。母亲的手粗糙而黝黑,不断抚摸伟珍的头发。伟珍抱住母亲,仿佛感觉到了儿时的温暖。
“通通让开!”外面传来二哥伟林的声音,只见满头是血的伟林驾着拖拉机冲向人群,瞬间又急打方向,连人带车滚落山崖去。
伟珍吓得大叫,手一伸,想去拉伟林。
“啪”得一声响,伟珍睁开眼来,寝室里空空然,一本厚厚的书被自己打落在地上——原来是做梦!虚惊一场!
打来一盆水,洗了个脸,终于清醒了起来。看了下窗外的光景,时间还算不晚,应该才三四点的样子。妹妹送来的竹篮子还放在桌上,伟珍觉得她应该做一件事:分一半送去给县一小的金芳姐。
邓金芳,代明老师当年的优质生,现在也当老师了,在县一小任教。当初伟珍第一次来财校报到时,虽有哥哥伟林陪同,但还是多亏了赶来的金芳帮忙,才顺利办好入学的各类手续。县一小与财校相隔还不到两里路,金芳常来财校看伟珍,也不时邀请伟珍去她一小的宿舍坐,伟珍还比较愿意去,因为在那里能够看到很多报刊,这是在财校看不到的。
看到伟珍的到来,金芳很是欢喜,大方地收下了鸡蛋和咸菜,但硬留伟珍吃了晚饭再走。金芳关切地问着伟珍的近况,伟珍早把金芳当自己的亲姐姐般对待,一一回答了,并把老家的一些事情也提起。
看着伟珍秀气的脸庞,金芳越发觉得其像一个人,像谁?当然是她的哥哥伟林!
金芳床铺的枕头底下一直放有一把绿色的口琴,这把口琴来自很久以前。那还是在村里小学读书的时候,那时的生活对金芳来说真是无忧无虑,美好如童话。
金芳和伟林两家都住在村头,伟林家靠近村路,金芳家与之隔了一个田垅。隔垅相望,这边能够看到对面青瓦房边的高大板栗树,对面也能看到这边白墙屋旁的翠绿竹子林。说话声大点时,两边便都能听到对面的声音:“咩咩咩,来,走!”这是柴家伟林放羊归来了;“芳妹,回屋里吃饭啦!”这是邓家妈妈在喊金芳回家吃饭。
因为同路,两人总是一起上下学。简朴的村路两旁,间或长有不少果树,这便有了无限的欢乐。两人总是一路走一路玩,一会儿打几颗板栗,一会儿捡几粒酸枣。最难忘的是捡梧桐籽:只见那梧桐树长着绿色的树皮,高大挺拔的树干,硕大的叶子,长在一干油茶树和枞树中,分外显眼;秋天到时,梧桐籽结在褐色的瓣上,转着旋儿,从高高的树枝上飘落下来,仿佛天外来客,那画面太美,两人在树底下仰着头都看呆了!等着地了,捡起来摘下梧桐籽,嚼两下,顿时芳香四溢,世间还有如此美味的果实!
村路边的树丛里,偶尔也藏有危险,有一次金芳便被蛇咬到了脚,吓得慌了神。伟林背起她就往村医务室跑,在医生的及时处理下,总算没出意外。伟林的布鞋却跑丢了,几个脚趾头都被路上的石块撞出了血。
金芳家境相对宽裕,基本衣食不愁,而伟林则要寒酸点了。下雨后路上有积水时,金芳穿胶鞋,而伟林则依旧穿布鞋,有时湿了就打赤脚,还有时干脆踩高跷。削铅笔的小刀没有,伟林也不向别人借用,自己找来废旧的铁钉子,放到学校附近的铁轨上,火车一过,便压成了小刀。
只是有一样东西,伟林没有,且自己既做不成,也将就不来,那便是口琴。金芳家里有一支口琴,绿色的,很好看,偶尔带去学校,在路上吹起时,伟林简直要听呆了。伟林略带惆怅地摘下一片树叶,卷起来,把金芳吹过的曲子再吹起,竟也吹得有轮有廓,这回轮到金芳惊讶了!既然用叶子都能吹成曲子,那口琴肯定吹得更好,于是金芳将口琴借给了伟林,让他有空时学着吹、多练习。伟林很高兴地接下了。
记得那是一个早春的早上,天空飘着小雨,风不大,吹过脸庞时,却也让人感到生寒。金芳撑着纸伞,走过湿滑的田埂,穿越田垅,向往常一样走向村路去上学。只是伟林却不愿意再去读书,倔强地在家不肯出来。金芳顿时像头脑被抽空了一般,脚步沉重得难以迈开步子,熟悉而亲切的村路,仿佛陌生而可怖起来。许久,伟林追了上来,将那支绿色的口琴还到金芳手里,随即又朝家跑回去了。望着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远方,金芳的眼泪流了下来。
此后,金芳一路读中学、读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县一小任教。回家时,偶尔还能遇见伟林,多半他都是在劳动;过年时,附近邻居也相互串门拜年,伟林也参与。只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打板栗、捡酸枣,仰着头,看旋转飘落的梧桐籽了。
时光荏苒,岁月易逝,转眼金芳都成了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县一小有几位男同事已向金芳展开了爱情的追求,其中一位还是学校领导,她的上级。家里的父母也是着急,儿女就是父母的中心,金芳的哥哥邓金保早已结婚,如果女儿的婚事也定了,那么父母就安心了。每次回家,母亲少不了都要把金芳拉到房间里说起这方面的事。可怜天下父母心!
谈婚论嫁的年纪,谁能不重视自己的婚事?但姻缘姻缘,讲究一个缘字,却不是强求得了的。金芳对学校的几位同事礼节性地回避着,对母亲则是竭力安慰。每到夜深人静时,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却总是那个抹不掉的身影:仰着头看飘落的梧桐籽,卷起树叶吹成曲子,背着被蛇咬伤的自己飞奔向医务室…….是伟林!
心爱的人啊!你可知道,我内心深处的牵挂的人一直是你!
可伟林怎么会知道呢?自己又没跟他提起过。听伟珍说他现在开拖拉机跑货运,好一个勤劳发奋的有为青年!一定要去找伟林谈一次,如果自己才十七八岁,那可以先放着不管,但现在快二十二岁了,年纪已偏大,时不我待。还有两个月不到,学校就放暑假了,既然伟林平时跑货运没空,那就暑假里回家去找他吧!那时要双抢农忙,他肯定在家。
想到这儿,金芳心里安稳了许多,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与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