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穗槐里的童年

        紫穗槐是边坡绿化、防水固土的一把好手,几十年前,农村的房前屋后、沟沟坎坎到处都有它的身影。

        上小学的时候,姥姥家的门前有个很大很大的池塘,池塘南岸的陡坡上长着一丛丛的紫穗槐,到了夏天,绿汪汪一片,柔韧的枝条顶端吐出毛茸茸的紫色穗子,风一吹,颤悠悠的摆动,像极了姥姥家那只小笨狗摇来摇去的尾巴。每年放了暑假,母亲总会带着我在姥姥家住些日子,这片紫穗槐便成了我的乐园。

        黄昏时分,我的快乐时光就到来了。太阳的光芒被西边的房屋遮挡,这片灌木丛变得幽暗起来,藏身泥土下的知了猴开始蠢蠢欲动,它们在地面刨开小孔,准备破土而出。

        知了猴的出口与众不同,很容易分辨,我拨开紫穗槐的枝条,弯腰仔细搜寻,发现豆粒大小的洞口后,兴奋地抠开它,伸进食指,就触到胖胖的知了猴了。它徒劳地抵抗着,用爪子挠我,我趁机勾住它的前爪,轻轻提出,把它塞进罐头瓶,隔着玻璃,看它们在里面相互抓挠,心里麻霎霎的。不过,要不了多久,等我回到家,它们就变成芦花鸡的盘中餐啦。

        总有“漏网之鱼”,很多知了猴还是逃过了我的“搜捕”,攀上紫穗槐的枝条,一夜之间,在那里变成知了飞走,留下空空的蝉蜕。姥姥说,蝉蜕是药材,捡拾了可以卖钱。于是我就更有理由天天泡在紫穗槐的“丛林”里了。

        可我泡在里面并不是为了捡拾蝉蜕,爬在地上看蚂蚁垒窝更有趣。一些身强力壮的蚂蚁正在充当“建筑工人”,它们口衔泥球,忙忙碌碌的往来穿梭,围着蚁窝搭建“城堡”,一粒粒的摞,一点点的高,个头小气力弱的蚂蚁们则咬着米粒糠皮急匆匆往洞里面搬运,也许它们是给那些“建筑工人”们准备午餐呢。

        看得久了,我忽然想逗一逗小蚂蚁,于是就跑回家,从衣柜里翻出个樟脑球,在姥姥和母亲诧异的眼神中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老师说,蚂蚁是循着同伴气味走路的,失去气味就会迷路,今天我要验证一下。

        我选中一只掉队的小蚂蚁,用樟脑球在它周围划了个圈,可怜的小蚂蚁走到白线跟前,果然惊慌失措,它丢下米糠,在圈子里胡乱地奔跑起来,显然已不辨西东,它狼狈的样子引得我咯咯直笑。忙了半天,它也没闯出这个圈子。最后,我只好用一片紫穗槐叶子把它铲起,放到蚁窝附近,它才安静下来,快跑几步归了队。

        玩了一上午,裹了浑身泥土,粘了浑身紫穗槐碎碎的小黄花。回到家,姥姥责怪道,这是到哪里玩去了?看你,都成泥猴了。一边说,一边笑着用毛巾替我拍打衣服上的脏东西。

        书上说,“蚂蚁垒窝,雨流成河”。夜里,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小雨打湿了紫穗槐的叶子,润湿了脚下的泥土,苔藓一夜之间冒了出来,紫穗槐下面像铺了一层绿莹莹的毯子。我不顾姥姥的连声劝阻,提上一个竹篮,蹦蹦跳跳着冲出家门,向紫穗槐的“丛林”奔去。

        脚下滑溜溜的,我拽着枝条爬坡,未晾干的叶子上还残存着水珠,水珠滚下来,打湿了头发和衣襟,可我管不了这么多,心心念着寻找肉墩墩的鲜蘑。

        紫穗槐下面除了苔藓,还稀稀落落的生出一丛丛纤细嫩绿的青草,还没我的脚丫高,叶尖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像被雨淋哭的小孩,我不忍心惊扰它,惊扰了,生怕它会泪流满面。

        寻过几处紫穗槐的根部,终于在一簇草丛后面,发现一只小蘑菇,它像刚冲过澡,裸着胖嘟嘟的小身子,戴一顶肥厚的“草帽”,躲在绿影中,仿佛和我藏猫猫,小家伙,我找到你啦!

        一只,两只,三只……慢慢的,大大小小几十只蘑菇装进了竹篮,在“瓜菜半年粮”的年景,能吃一顿香喷喷的炒鲜蘑,想想都让人口水直流。紫穗槐并不高,可我钻进里面只能露出半个脑袋瓜,在门口纳鞋底的母亲看不到我,放心不下,就开始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答应着,㧟着半竹篮蘑菇往家跑。

      夏天的雨,一场接着一场,池塘里存了好多水,混混沌沌的,淹没了低洼处的紫穗槐,原本干涸的池塘变得名副其实起来。白天听林中蝉噪,晚上听池塘蛙鸣。有一天,忽然想起那篇《小蝌蚪找妈妈》的课文,我还没见过真实的小蝌蚪呢,池塘的水里面肯定有,可是姥姥和母亲怕我玩水出危险,看得很紧,不让我再去紫穗槐那里,怎么办呢?

        中午我很听话地上床“睡觉”了,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听着屋里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姥姥那里响起了均匀的鼾声。我轻轻地转过头,偷眼看看母亲那里,她坐着小板凳,身子伏在炕沿上不动,分明也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光脚踩在地上,猫一样悄无声息的闪出屋子,轻轻拉开虚掩的栅栏门,一溜烟绕过池塘跑进了紫穗槐丛林里。

        我蹲在水边,折下一根硬枝条,挖了脸盆大小的土坑,再挖一条小沟,把池塘的水引到坑里。果然,一群小蝌蚪甩着尾巴游了进来,我连忙用泥巴堵住出口,伸手在水坑里捞,蝌蚪滑溜溜地,顺水跑掉了。再捞,再捞,终于逮着一个大的,水从手缝漏掉,蝌蚪搁浅在手掌中,绝望地挣扎起来,小嘴一张一翕,像鱼儿缺了氧。

        正玩得上瘾,我突然被一双手从背后凌空架起,回头一看,是母亲……回到家,母亲抓起笤帚疙瘩,照我屁股上一顿揍,姥姥虽然也数落我,却拦住了母亲,不让她再打。

        那天确实把她们吓坏了。她们一觉醒来,发现我不见了,就惊慌地朝着池塘边奔跑,边跑边喊,我正玩的着迷,根本没听见,她们在紫穗槐丛林里寻了好久,都快急哭了。

        过了几天,母亲说,墙根儿下面的水缸里有蝌蚪了,不许再去池塘那儿。我跑过去看,清清的一缸水,上面漂着两叶浮萍,一大群蝌蚪在下面欢快的游动,有几个已经长出了两条后腿。原来是母亲担心我再去水边,特地请一个远房的舅舅到池塘抓来放进去的。

        恍然间,蝌蚪游过浮萍,游过几十年岁月,世事几经变迁,那片紫穗槐不见了踪影,池塘被填平夯实,盖上了房屋,母亲和姥姥也先后离世,可那段童年时光依然像花朵一样开在心间,芬芳着我的生命旅程。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通过简信或评论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27,022评论 6 52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7,760评论 3 41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74,687评论 0 37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62,318评论 1 30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71,112评论 6 40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645评论 1 32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2,724评论 3 435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1,885评论 0 285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8,387评论 1 33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40,368评论 3 35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42,506评论 1 365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8,063评论 5 35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3,759评论 3 34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4,150评论 0 25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5,414评论 1 281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51,080评论 3 386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7,494评论 2 3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