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年这个时候都想吃酱豆。
想一想,应该是姥姥给养成的习惯。
那种气味,很难说,有一点像臭豆腐,但不浓烈。又有一点像发酵了的泡菜,但确实又臭了些。
酱豆,当然是一种豆,黄豆。
以前吃酱豆都是姥姥做的,从没留意她是怎么做的。现在姥姥年岁大了,眼神也不好,越发不能操持。
我向小姨问起酱豆,小姨说,还得问你姥姥。
我就坐到姥姥身边。先从她最关心的事说起。她最关心的是小姨的身体,小姨一有点头疼脑热,或是一两顿没吃好饭,姥姥就哭,她是急得哭,一夜一夜睡不着,担心她的老闺女。
我拉着她的手说:“姥,您放心吧,小姨就是感冒,吃点药就好啦。”
姥姥马上绽开笑容:那就好,那就好。我看到她紧缩的肩膀忽地松下来,声音也柔和了。“这么些年全靠她了,最难的那年亏得没卖,要不,谁给我支使。”
姥姥有个心结,当年闯关东的时候有人要买小姨。以前从来没听她讲起过,姥爷去世后的这几年,她时不时就想起来。
“头发真好啊,怎么那么黑,那么亮,那么光溜溜。”她开始抚摸我的头发了。
我抓起一大绺放到她手里,她就更开心啦。“别铰头发,让它一直长,长到脚后跟。我最羡慕人家的长头发啦。小时候怕耽误长个儿不留,老给你铰,现在不用担心了,让它一直长。”
“你问你姥怎么放盐就行,其他的我教你。”小姨从厨房里打开锅盖,她的豆子已经烀好了,飘来温热的熟豆香。
“好,好,让它一直长。”我答。“姥姥,我想做酱豆。怎么放盐呢?放多少?”
“酱豆吗,得烀熟了,不但得烀熟了,还得“丝”,丝好的酱豆一打开丝丝缕缕的,粘乎乎的,丝好了一进门就能闻到了。”
“好的姥。那该怎么放盐呢,比如说,我做二斤的酱豆,得放多少盐?”
“烀酱豆得有火候,填水也有讲究,将将烀好酱豆,一点多余的汤也没有,酱豆烀得红通通的是最最好了。”
“嗯,姥姥,我记下了。那该怎么放盐呢?”
“记得,烀好了酱豆不能捡了填在口里吃,不能随便吃,少了一个就丝不好了。”
咦,这是什么道理来?是少的那颗豆不开心了,还是它的伙伴们发现少了一个不高兴了?神奇,真是神奇。“是这样啊,小姨?”我连忙向小姨求助。
“对,你姥这么说。我也真没敢尝过。烀好了就丝上了。”
“萝卜切成长条条,放到丝好的豆上,浇上烧开的盐水。多放点花椒粒,姜。关里家的花椒粒才有味气。“姥姥自顾自地说着。
终于提到盐了!
“姥,得放多少盐呢?”我追问。
“酱豆可是个好菜呢,拌米饭,就着馍吃,贼香。”
小姨看着我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
“姥,您休息一会儿吧,我得去买黄豆了。”见姥姥有点疲惫,我站起身。
“那么好,去吧。别铰头发啊。”她又拍拍我的手背。有一年我情绪低落,就剪了头发,姥姥听说以后非常心疼,反复叮嘱我,以后不要再那样了。
“嗯姥,我记得啦,不铰。”
我穿好了棉衣,戴上围巾,背上包,站在门口穿鞋。
姥姥说话了。“盐不要放大多了,二斤豆放两汤勺盐,不够再添,一次添盐大多了,就不鲜了。”
哎呀!终于说到盐了。
“啊,姥,记得啦。我走了啊。”我朝着姥姥大声说。
酱豆烀好了,果然是红通通没有多余的汤。我想尝一颗豆子,想了想又放下了。我担心豆子们有想法。还有,我愿意相信姥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