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睡的人,白天多多少少总有什么逃避掩饰的吧。白昼解不开的结,黑夜慢慢耗。
——雷蒙德·卡佛
既然如此,失眠是否是一场伟大的自我问询。
站在窗台,能看到路上橙色的灯光,凌晨的街车辆很少,大的货车占据领地刷着风声穿过雨水的街道,风也变的安静,只有飞蛾拼命的飞向有光的地方,剩下的都隐匿在黑暗里。
天凉了,跫音消寂,能被听到的,都是孤寂的独鸣。远处高楼的一束灯亮着,不知笼罩着谁。这时候,有人挑灯夜读,有人喧嚣浮闹,有人酣睡美梦,剩下零星不愿睡下的人,就在夜里看似无故的时间里这么平白地消耗着,看着天一点点发白。
不是每个睡不着的夜晚都会这么平静,大都是想睡却又难以入梦的焦虑和挣扎,开着灯的窗有飞蛾探寻,睡不着的人却鲜人问津。
自我催眠是非常难的,于是就会异常怀念小时候从一数到一百就会睡着的时光。
小时候住在姑姑家,她有非常规律的睡眠来保证每天的早睡早起,但我睡不着,她就会搂着我轻轻拍打着我的背,用惯用的哄婴儿睡觉的方式来催我入眠,可能是从小没有被人这样拍着背睡去过,我总是在闭着眼感觉她的手每次落下来轻重缓急的频率是否一样,所以依旧睡不着,后来她就让我数数,从一数到一百,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从一数到一百是一个很庞大的系统,因为那时的年纪从一数到一百都会数串,于是就让姑姑和我一起数,我就在她怀里闭上眼睛,差不多数到七十的时候就会睡着。
姑姑的声音和缓温柔印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直到现在我睡不着的时候,放出的绝招都是从一数到一百,但是仍旧会数串,数到七十九的时候可能会到了六十,数到六十五的时候可能会到了七十,就这么反反复复一直到自己睡着。
弗洛伊德讲,梦大多都与童年经验有关,除去前因后果,断章取义地只说这一句话本身,我是很赞同的。童年温暖的回忆一直影响着我,到现在仍是我的能量所在,那个温柔的声音抚慰我童年的同时也穿越时间慰藉了我的现在。
随着离童年越来越远,一到一百的数字之间的距离也变得越来越短,短到不过是一分钟的事情,一分钟怎么能让不愿睡觉的人睡去呢,唯一能安眠的不过是一种温暖的感觉。
我曾经努力地想把这种感觉留住,我很久都没有用从一数到一百的方式来让自己入眠,除了及其困倦的时候,我确保自己不一会就会睡着的时候,才会念出这串咒语,因为我害怕,害怕真的要是在自己睡意寥寥的时候,这串咒语不灵了,我无法想象,我数了很多遍却依旧睡不着的时候,心底的那种失望乃至绝望。
这串咒语每每在失眠的夜里如鲠在喉,心心念念却不会轻易默念,我知道那是什么,是一种眷恋,是将会伴随一生的涓涓意念。
我时常想,成长有时就是不断地寻找可替代的东西,把曾经童年里的美好或者不美好一点点地替换掉,时间不是从我手里拿去了什么,而是和我换走了什么,它渐渐换走了我的天真,用生存法则,它慢慢换走至亲长辈,用生死感悟,它用更多的理智来和我交换情感,用更多的事实来和我交换无知,逐渐地失去了就逐渐地得到了,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平。
现在,我想知道,时间又想和我、和我们,来换些什么呢,这个过程会越来越公正还是逐渐失去偏颇,是会让我们心生疑问不甘还是甘之如饴。
像它带来一场失眠是否会还以下晚美梦,一场伟大的自我问询之后是否会有朦胧的答案浮现。
窗外的天终于算是亮起来了,刚醒的风拂着叶铃响,一些朦胧的睡意退散,一些困倦的双眼入梦,关上灯,合上窗,又是独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