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匡开草
01
秀珠从不信什么教,也不懂什么教。她说:“我不懂什么新教老教,反正老李信什么教,我就跟着信。”因为丈夫老李是信主的,是信教的,信的还是最古老的老教。所以她跟着也信了。
秀珠到北京城里找工作,被吴姐带着到东交民巷的天主教去见徐神父,看了教堂。秀珠学着徐神父蘸了点圣水上下左右划个十字,跪一跪。秀珠不懂徐神父说的什么,只知道他说的几点“道”:
我们的祖先犯了罪,我们今生今世要吃苦赎罪。
秀珠得了个十字架,得到徐神父的祝福,暖暖的。忘记了和老李离开的心痛,觉得老李和自己是一体的。
秀珠被赵家留了下来,当了赵家的阿姨。秀珠在赵家住的地方没有一点光线,光线都被前面的一棵树挡住了,阴森森的。秀珠有些害怕,她想起了徐神父给的十字架,就把十字架挂在床前,壮壮胆。
庄家见到秀珠脖子上的十字架,特意告诉秀珠西城有教堂,礼拜天可以去。秀珠不辜负庄家的心意,就去了两次。但听不懂神父说的“道”,就再也不去了。
秀珠在赵家待了一个月又一个月,盼着工钱好寄给在老家的老李跟孩子。第三次秀珠欢欢喜喜地回家看老李跟孩子,不对劲地撞见自家白天还闩着门。她偷摸着进去,看见老李抱着个女人同盖在一床被子里。老李也看见秀珠了。
老李包着一眼泪对秀珠说:“秀秀,你是个好女人,不懂男人的苦。”
又说:“我经不起诱惑,我犯罪了。秀秀,我是个有罪的人,又不敢跟教头说,怕传出去被大家知道。可是我良心不安,都不敢祷告了。”
秀珠流着泪,她能原谅老李,但再也不愿意老李碰他了。她嫌他脏了。
秀珠说:“好老李,我到了北京,会代你向神父忏悔,你可得天天祷告。”
他们俩讲和了。
秀珠找到了徐神父。神父说他也会为老李求饶,叫秀珠嘱咐老李天天祷告,主是慈悲的。神父还祝福了秀珠和老李。
秀珠决心死心塌地待在外面,一待就是三年没有回去。
等秀珠被辞了回家,瘫子已经死了,同老李在床上相好的瘫子老婆小周还和老李在一块。老李心上还是向着秀珠。
秀珠回想起来后悔:“徐神父的祝福,是祝我们重圆吧?自己当初也太决绝了。”
02
“妈,我要说什么?”我抓着三根香,站在充满香火味的佛堂里,抬头望着前面的一尊又一尊佛像,不时还得提防着不知会从哪掉下来的香灰。刚掉下来的香灰可是能疼死人的。如果恰好位置又正确,当即就可以印上6个小圆点,出家成佛了。
香火的味道如其名,香香的,但闻久了就呛鼻难受了。眼睛也是,在灰蒙蒙间会模糊了视线,久久的,就熏出两行泪。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给佛听就行了。”我妈还在不时闭着眼,不时又停下来想着怎么说。
“还有,佛可能还不认识你,你要先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在哪上学。”我妈继续嘀嘀咕咕地跟佛说话了,太小声了。好像故意不让我听见似的。
我就学我妈的样子,认真地把自己介绍给佛。又小小声地告诉佛我的愿望,不想让别人知道。
“佛,我有三个愿望。”
“一是你能让我变瘦点吗?”
“二是我想要考试考得好点。”
“三是……我好像不应该太自私,你说是吗佛?我想要家人都健康又平安。”
说完愿望后,我很开心,我觉得太简单了,比过生日许愿都要简单,这是我和佛之间的小秘密。就是想这愿望有些难,我要让佛觉得我不是贪心的人。虽然期间我想过的一个愿望是:“佛,我的第一个愿望是……你能给我十个愿望吗?”但是我立马就放弃了这个荒诞的愿望。
我妈拜好了佛,叫我到别的佛那也去拜一拜,也跟他们说说话。
佛左中右都有。有的就比较厉害,一个占一个大位置;有的就比较吃亏,好几个在同一块地方。我不知道我站在三尊佛面前,是跟哪个佛说话。佛太多了,大小都不一样,连肤色都有差别。我认不清他们,我就犯懒省掉了介绍自己,连我的愿望也省了。我就在这拜一拜,在那再拜一拜。
我开始想祭供在佛前的零食了。
我妈来收走了我的香,香短了不少。
“妈,快好了吗?零食能拿来吃吗?”用红袋子装着的肉啊,饼干啊,水果啊,真是太诱人了,每家的还都不一样。但我不能让别人认为我是没有教养的孩子,我就假装无意瞥下它们,我就只等着吃我自己家的。
“没,你还要跪,没那么快。佛都还没吃,你更不能吃。”我就等啊等,等我妈把我们一家的香都收起来,再一起到各处拜一拜。她又把香分成三支三支一起,插到专门插香的地方。然后,她又领着我去拜了拜佛。拜完我还要跪在一个软垫上,跪三次。可能,三个跪刚好是我的三个愿望,我想。所以,想到这点后,我第三次跪得最认真。
烧香纸前要把纸变成一朵花,才能拿去烧。那是小孩子觉得最好玩的事情了。我们会拿起一叠纸,背过亮亮的那面,省得把亮亮的给弄破了。然后拿小拳头在纸上转啊转,原本长方形的一叠砖块似的东西,就被摊开像一朵花了,别提多好看了。但每次弄完,这一朵朵花要拿去火炉里烧了,我一直觉得很可惜。但过眼就忘了。
烧完香纸,我们就一个个把耳朵捂起来,挡住外面噼里啪啦直响的鞭炮声。别提多讨厌了,大人为什么不一起放鞭炮呢?好不容易挨过了一阵鞭炮声,又来了一阵,手都捂酸捂累了。最后我们都干脆不捂了,听习惯了,除了声音大点,也没啥好怕的。还好,我们也离得忒远了,不怕被鞭炮弹到了。
再拜一拜,再拜三下后,我妈开始收东西了,她先把摆在最前面的三小杯茶收了,她想让我把那三杯茶喝了,但我不喜欢喝。她就把它们倒回了茶壶里。接着,她开始收其他吃的东西了。我直望着它们,我妈就把那包饼干塞到我的手上。
我终于可以吃了。
“咦?佛也没吃啊!吃的还是我。”我边吃边觉得,佛太吃亏了,东西都被我吃掉了。
我们“晃晃晃”地回去了,鞭炮声还在噼里啪啦闪着光。香没了,香纸没了,鞭炮也没了。还好,吃的还在,还在我手上,也在我嘴里呢。
03
“奶奶真厉害,她能跟佛对话。”
“对,除了奶奶,我就没见过谁比她厉害了。”
奶奶在给佛穿新的衣服,奶奶也跟妈一样,也会跟佛说话,嘀嘀咕咕地问着我们听不到也听不懂的话。我们就在一旁认真地站着、听着,直接听奶奶后面的话,拿奶奶给我们治病的药。
我在幼儿园大腿烫伤,求医求了好久,休学没去上。治得最好的效果就是能站起来,但是站不稳,一瘸一拐的,特别适合去乞讨。涂药后结痂的伤口容易痒,就只能去抠,抠完又变回血淋淋的一片,怎么治都不好。我爸妈担心照这样治下去,我可能会瘸一辈子,找着了我奶奶。我奶奶看了我的腿,说,她替我治。
于是,我奶奶耐着性子,让保生大帝看我的伤口,然后一点点问,一步一步添上药。我奶奶问,然后向地板扔下两个像太极分开的木块子,从这里判断对不对,是不是大帝的意思。就这样慢慢地磨,我奶奶硬是问出了一套药材。那些净是些我不懂又奇怪的药引子。
小时候我对着花花绿绿的药犯怵,那些药难喝得很,也奇怪得很。为了喝下那些药,我妈就会把甘蔗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作为喝完药的奖励。我就那么喝啊喝,不再打针,也不用再去吃其他的东西。慢慢地,我在奇妙的感觉中好得跟没事人一样,正常能走了。
邻居家的一个小姐姐也是小时候就烫伤了,我遇见她时她已经好了。她被开水烫伤,我是被火锅油烫伤,但她好了的伤口比我严重,不平扭曲的,像个鬼脸。一块泛起了一个圆滚滚的半透明的泡泡。那时我一直怕碰一下就会破掉,化出脓来。
“你那是怎么治好的?”
她摸着我平整的疤痕,很好奇地问。
“我奶奶向佛问好的!”
我一脸自豪,她一脸不可思议。
她再问下去,我也说不上原因,还是说道:“反正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
04
我姐上大学时,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妈就随地抓起一把楼下的土,混在水里摇了摇,让她就着水喝了下去。后来,轮到我上大学了,我妈还是这么做,我也喝了混着土的水。据说,这是接了当地的地气,就能无病无灾。
一次我爬山到一处不知名的地方,路过一座庙,很是冷清。我还是搞不清楚那座庙里的是什么佛,也没进去见那佛像有多少,有多大。还是不是有的佛像又吃亏了,就只能占一点儿小地。
我就站在外面,解放了两只手,合成不规范的一个十字,认真地上上下下摇晃了几下。
恰好那时我姐要考教招,我就跟不知名的佛说啊:“我姐要考教招了,保佑她过了吧!”
佛当然没回我。
说完,我继续走了。
走着走着,我就回家了。
我想......
那个地方,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去了吧。
我再想......
“哎呀!我怎么忘了向佛先介绍我自己了!”
05
“信则有,不信则无。”
“人生莫名其妙的事多了。”
我想呀,
总是信点什么的好,无论是什么。
即使搞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
是实还是虚,也要保持敬畏。
不知信的是什么的敬畏。
一种说不上来的神圣跟心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