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脂肪是进化的转折点

胖子不愿意睁开眼睛。即使这场对话，可能是整个人类生存史的里程碑。

胖子不愿意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在想象的恐怖场景。腔肠生物的口器？节肢动物的多足？软体动物体表的黏液？或者是八只庞大的蜘蛛黑眼珠？

胖子怕得浑身发颤，腹部巨大伤口的疼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那只有着大腿粗的口器将胖子身体里的寄生兽幼体吞食之后，对胖子的肉身没有丝毫兴趣。虫子总是有自己独特的口味，人肉似乎恰好不在它的食谱上。

胖子在这一幕惊悚画面之后便昏厥了。直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唤醒他。

胖子并没有着急睁开眼睛。这个苍老声音绝对不可能属于一个和蔼的老人，在七号空间站，活着的人类只剩下胖子自己，这是绝对可靠的。所以声音的来源，无非来自于自己的幻觉，或者其他恐怖的生物。

一只恐怖生物将触角插入自己脑浆，随后通过某种神经共振与自己进行跨种族跨语种的交谈，胖子认为这种场景才是眼下最可能出现的。

胖子不是个立场坚定的人。求生才是生命的主题。所以胖子开始哀求、讨饶。

苍老的声音极度有耐心，没有刑讯逼供，没有粗言喝骂。它自称是长老，当然这个用词是对照人类的知识体系而言。

胖子发现这仅仅是一场交流。长老自称已经获得了存储在空间站主控电脑中的所有资料。两个种族能够进行通畅的交流，这不仅仅是语言的问题，更多的在于语言意义背后的知识体系。胖子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被刑讯逼供的必要了，自己的文化程度甚至都不能正确描述地球在宇宙中的位置。

“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死了？”胖子禁闭双眼，鼓起勇气大喊。

“你希望死去？”长老语带诧异，“根据我们之前的观察，你不是你们族群的战士。”

胖子当然不是战士。胖子也不是视死如归的人。为了小命，他什么都愿意出卖，但该死的是自己并没有可以出卖的筹码。胖子希望能够明白自己的处境，如果虫族想利用自己，胖子也希望那种利用仅仅是知识层面的，不需要经受任何肉体上的折磨。胖子生怕虫族们扒下自己的皮，被某只虫族披上。‘

胖子直截了当地问：“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我在地球上不值钱，也没有地位。我能知道的，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首先声明，我绝对不会介意背叛自己的种族，但是如果你们很介意叛徒，我也可以表现得死硬些，这完全看您的心意。如果需要我回地球做间谍，这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是保证我的身体完整……大概就这些意见，您看呢？”

虫族长老并没有立即回应。胖子理解这种行为是某种审问的技巧，让沟通嘎然而止，造成心理上的恐吓。

胖子马上知错了。虫族显然有着严格的时间表并且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交流突然暂停，只是为了让胖子能够按时就餐。就餐的方式有些粗暴，一根拇指粗细的触角深入胖子的口腔，吞吐了一些无味的半流质。可能是某种宇宙植物的汁液——地球虫子大多吸吮汁液。胖子努力不去想象水蛭磨成的糊糊。至少没有腐臭的味道。

只要是智慧种族，都是追求美好的。这必须是真理。胖子不信哪个有智慧的种族可以接受蛆虫与腐烂。只有思考真理的时候，胖子才能忍受住现实的残忍。

幸好进食的时间并不长。智慧种族都不需要太多进食的时间，这是进化的奇迹。只有低等生物才会一整天都耗在进食上。恩格尔系数不仅仅是指食物支出比例与经济富裕程度，也可以用来表示摄取食物时间与生物进化程度。

“我们已经充分了解了你们族群的信息，等到空间站改造完成后，就会启航前往地球。”长老的声音又在胖子脑中出现。

胖子努力消化着虫族的食物与长老传递的信息，咀嚼食物和咀嚼语言，哪种更费脑细胞？

“按照你们的时间计算，我们耽误了十五年。”长老继续说道，“但这也让地球有了准备，可以更妥善地接受我们的拜访。”

胖子不这么认为。人类对于异类的一贯原则都是苛刻的，从外形审美到肤色到食谱，差异就会引发歧视，随之而来的只能是杀戮与灭种战争。十五年时间，让人类接受长得像虫子的外星种族？接受不同肤色，人类花的时间几百倍于十五年呢。胖子至今也没有接受同一个国家的某种菜系，按照地球年龄计算也远远超出了十五年。但是，虫子们或许并不是在庆幸耽误的十五年，而是在抱怨被耽误了十五年？胖子开始流汗。长老的话更应该反过来理解，一般反派都会用反话来表达情绪，比如“真感谢你的英勇抵抗，让我们迟迟不能占领这个高地”之类的。

胖子不愿做那个困守高地狙击敌人主力部队的英雄，这么干的英雄们都被拍成电影或者写进了教科书。

“我……我并不是有意抵抗的。事实上我只是睡了一觉，没想到睡得太沉。您看，这一不小心就十五年了。”胖子此刻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上“良民”字样，或者挥舞下虫族的旗帜比较喜庆？虫族有旗帜吗？

“不，你误会了。我们并不是因为你才进不了主控室。其实这是场意外，娜佳的出现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但她太强大了，我们不敢冒险。”长老一如既往地和蔼。胖子都忍不住要睁开眼睛了，多想抱抱这个善解人意的侵略者。

娜佳？胖子又开始流汗了。果然，如果立场不坚定的话，自己迟早会被现实折磨致死。如果站在幸存者的立场，必须讨好眼前的强权；如果站在人类的立场，自己该庆幸虫族被耽误了十五年，而不是在十五年前拜访地球。

可是如果站在人类立场，自己刚刚挪走了虫族入侵地球的最后阻碍。显然娜佳就是那个人类与寄生兽的后代，就是那个刚刚被自己推入救生舱的女孩。

那么如果自己不是那个困守高地的英雄，而是在敌军眼皮底下打开城门的内应……这种时候，胖子果断转变了立场，人类立场不适用了，宇宙大一统立场开始启动。

“寄生兽很强大？”胖子开始纠结细节。某些时候立意不能太高，抓紧时间了解些保命的信息才对。

“不，寄生兽也是我们带来的生物种。但它不能和人类融合。新的物种让我们都成为了食物。”长老回答。

胖子之前没彻底领悟到寄生兽女孩在空间站的地位，现在明白了，她在这里可以横着走的。明白得有些晚了。

或许虫族该感谢自己。胖子觉得如果以此份感谢换取生命，并不算过分的要求。

“首先谢谢您留我性命，如果有其它条件，或许可以直接告诉我……虽然我的用处不大，但是……”胖子努力措辞，努力表达自己的价值，同时也表达价值的有限。

“不不，这也是个意外。我们只是想捕食你身体里的娜佳，没顾及你是不是活着。没想到你的腹部脂肪……太厚了，居然让你活下来了？。”

脂肪能加速伤口愈合？胖子知道这是胡扯。自己的血糖必然超标，糖化伤口应该愈合不了才对。

“娜佳被捕食的时候会有应激反应，一般会快速啃食宿主来补充能量。”长老似乎也第一次遇见被寄生后依然存活的物种，语气有了些兴奋，“普通宿主都是死在这个环节。而你，只是被吞食了一半的腹部脂肪。”

脂肪居然救了自己。果然脂肪才是人类进化的转折点，原始人类有了脂肪才能过冬，有了脂肪才能储存能量，有了脂肪才能解放不听进食的嘴巴，才能用嘴巴干点别的，比如扯淡……胖子有些感激涕零。

哦，或许娜佳只是寄生兽的统称？或许该给女孩起个特殊的名字？纪念自己还活着！

哦，或许寄生兽是一种更有效的减肥产品？或许回到地球后……等等，是不是该有礼貌地询问一下能不能回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