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彼岸花:花开彼岸千年,生生世世隔断!

一、北疆

仲夏,暴雨过后,毒日如火,蒸腾着水汽氤氲弥漫。泥泞的道路被马蹄翻腾出新的泥浆。

“店家,来杯茶水,再,包些干粮。”一个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街边的小摊。众人望去,却见是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子,头发凌乱,嘴唇干裂,目光浑浊。

“去去去!哪来的花子,不要耽误我们的生意。”小二两步走上前来,就要驱赶这人。小摊本就不大,一共六个桌位,四桌已经围满,约十数人。

“这位小哥,我不是花子…”女子声音略低,脸涨的有些微红。

“休要废话,快走!快走!”

“这…”女子拳头握紧,身体微微发抖。她环顾四周,见众人脸上竟然挂着戏谑的笑容。眼神中顿时透出一丝绝望,又转瞬消失不见,抬脚迈步就要离开。

“小姐留步!六子,还不快请小姐上坐。”说话的是位中年人,看穿着便知是这摊位的老板。

“爷,这哪是什么小姐?看她这邋遢身子。”

“还不闭嘴!快请小姐。”六子见爷动怒,不敢再多言,急忙地擦了桌子,弯腰伸手,笑脸相迎:“小姐这边请。”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喜怒之间毫无痕迹。

“谢过店家。”女子屈身作揖,也不做作。片刻,茶水上桌,夏日里,这凉茶最是解渴。女子大口喝下一杯,脸色潮红褪去,目光也清澈起来。

“店家,此处去忘圣山,路途可远?”店主闻声,眉头一紧,连周围四桌的客人也噤了声。

“小姐要去忘圣山?”

“是。”

“六子,四号桌的凉菜送过去。”

“好咧~爷。”

店主放下手中的家什,长叹了一口气。

“倒是不远,此处往西五十里便是。“

“多谢店家。”

“小姐不必客气。恕我冒昧,敢问小姐去忘圣山是为何事?因此处向西既无车也无马,当地人绝不敢去。虽是五十里,且不说徒步劳顿,沿途必是九死一生。”

女子一愣,没想到店家会如此发问。但看店家并无他意,随即略略出神。

“妾身并非北疆之人,来到此地,已行八百余里。”众人听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女子定是来自南疆。南疆到北疆,自古只有一条路。众山阻隔,东西两域进南疆也必从北疆绕行。但两域与南疆素来不和,鲜有互通。

“因家中事故,执意要寻忘圣山彼岸花,方能破解。”

“原来夫人是已婚之人,方才称呼确实唐突了。”

“店家心善,有恩与我,称呼之事,不值一提。”众人此时早已没了轻薄之意,有人眼中还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六子,将干粮给夫人包好。”

“是!爷。”小二手脚倒是麻利,片刻便包整好送到了桌上。女子双手伸到脑后,稍作摸索,寻出一个玉镯。镯子碧透温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之物。店主顿时眼前一亮:“夫人果然是富贵之人,只恐小店本单利薄,找兑不开。”女子一笑,皓齿如雪,让人看得不禁一怔。虽身体邋遢,居然也出奇的好看。

“店家说笑了,我已落魄至此,还谈何富贵。路途凶险,我到此地,已是九死一生。这玉镯本是我贴身之物,但若他不认我,此生又有何义?”说到此,女子居然有些出神。

“店家若觉不妥,妾身却有一事相求。”

“夫人但说无妨。”

“若我有幸得归,还请店家帮妾身联络去南疆白城的马车。此去再无钱两,实在惭愧。”女子说完,无奈的莞尔一笑。

“夫人言重了,这等重物在这北疆小城怕是可换得玲琅宅院,区区车马又算得了什么。”

“妾身谢过店家。”

“不敢当。”

女子不再多言,又喝了几杯凉茶,拿好干粮,回首作了个揖,起身西去。

见女子远去,众人炸开了锅。

“忘圣山在咱们本地都称忘尸山,那简直是必死之地,这女人千里迢迢,莫非寻死不成?”

“南疆白城大户人家不少,能来此地,去寻彼岸花,定是有难言之隐。”

“这彼岸花并非我们北疆独有,何必费此周折。”

“孤陋寡闻,忘圣山的传说也由来已久了,岂是其它地方的庸脂俗粉能比的。”

“这话说的甚是。”

店主并不多言,招手六子耳语了几句,打发他追了出去。

二、路途一

北疆城西三里,乱石铺道,还算平整。

“夫人慢走~夫人慢走~”六子气喘吁吁,追上了女子。女子闻声回头,停下脚步。

“店家小哥,可还有什么事?”六子从怀里掏出两个布包裹,递上前来。

“我家爷让我带给夫人,一包是碎银两,一包是避瘴叶。”

“避瘴叶?”

“是。夫人有所不知,此去忘圣山,必经瘴气毒泽之地。这叶子含在口中,便可避毒驱瘴。”

“代我谢过你家爷,那这银两我便不需要。”女子接过叶子布包,不再伸手。

“夫人还请收下,这银两我家爷说兴许能救夫人性命,缘由爷并没说与我,还请夫人不要让小人难做。”

“这……”女子略有犹豫,六子直接塞了过去。

“若有日后,妾身定会报恩,店家小哥也请留步。”说完,女子便欲转身。

“夫人!”

“还有何事?”

“我家爷姓柳名纹,请问夫人尊姓大名?”女子一愣。

“与你家爷算是本家,叫我柳娘便可。”

“多谢夫人!夫人回小城时,只要打听城西柳爷便能找到我家爷。”

“嗯。”柳娘点头,回身远去。

六子怔怔地望着,喃喃自语:“我家爷来这小城也是五年有余,平日里并不多管闲事,今日却这般费心思,难道真的是她?”

三、 南疆白城

“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一位侍女忙慌着跑进屋内。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屋内一位青丝老妪厉声喝道。

“什么事情,慢慢道来。”

“是,夫人。少爷之前时日只是不记得少夫人,今日突然口吐鲜血,昏死了过去。府内医师诊了脉,说少爷怕是时日不多……”

“什么?”老妪暴然起身。“快带我去!”

“我儿白纹怎会看上那柳茹之,若不是拗不过他,也不会如此这般。怕是这种种事情都要应验了不成?清儿,快去请命师易墨到府里来,速去!”

“是!夫人。”

十五日后,白府。白色的孝布从府门口一直延续到东西两街的尽头。

四、路途二

北疆城西三十里,瘴气弥漫。

柳娘口含避瘴叶,行走的吃力。潮热的天气让干粮坏了一大半,但最致命的还是没有水源。离城已有三天,道路难走的厉害,这地界连鸟兽都不敢染指。

绿绿的水泽中,似有毒物缓缓蠕动,漫天的瘴气此时如幽灵般遮盖了日头。柳娘的眼前也变得湿哒哒,视线开始忽明忽暗。

“必须尽快穿过此地。”柳娘咬着叶子,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脚下却突然失力,一头栽了下去。

漫天星辰仿佛突然升起,变幻着颜色穿梭呼啸。

烈日再次穿透瘴气,打在泛着泥水的女子的脸上,但她,并没有醒来。

五、南疆白城白府

“少爷,你醒了?”一位侍女站在床前。

青年目光不移,萧瑟阴霾。”老夫人已经入棺了吗?“

“是。”

“唉……我娘这又是何必。我既然记不起,对此生便无奢望。残喘几日,却又如何。”

“少爷依然记不得少夫人吗?”青年摇摇头。

“我知心中缺空,却又不知是何。你这般问起,我亦是不知何物。每每耗精竭力,直致心肝俱痛,却又欲罢不能,哀之极,空若行尸。”

侍女眼神晃动,想起前几日少爷吐血吐的厉害,终人事不省。若非老夫人请来易墨大师,怕是少爷早已不在了。哪知道是以命换命,孝布挂的人心都苦了。

少夫人已出走半年有余,生死未卜;想来这易墨大师是知天命的人,不然此去忘圣山千余里,少夫人怎会走的如此决绝。老夫人如今仙去,这举府哀痛;都说子是母心肉,她断然不会看着少爷这般英年早逝。少爷却也是心念如灰,怕是……这白府要衰败了。

白府门外,管家负手而立,老家丁杵在一旁。

“管家,老夫人仙去,这一夜之间,府园正中的参天大树就叶落枯死。物随人心,还真是这道理么?”

管家轻捋胡须,侧首问道:“赵括,你在这白府营事也有二十余年,可知老爷祖上何时迁入此地?”

“具体到不知,偶尔听老夫人念叨,该有几百年吧。”

“五百年有余,当时祖上迁入白城却并非白府一地,还有一小支流于村落。却不知何故,不再往来。”

“老夫人曾与易墨大师密谈,我也听得一些事。莫非少夫人…”

管家摇摇头,欲言又止。

“白府自扎驻白城以来,正室夫人都姓叶,且老爷们都不娶妾。子成年,父便死去,至今如此。少爷却偏娶了柳娘,这变数,如今才看的明白。”

“管家这么说,小人确是听得云里雾里。”

“罢了。罢了。”管家摇摇手,不再言语。

六、北疆城西

艳阳不散,热的人心闷。

“爷,这几日并不出活,您每日怔怔出神,莫不是这柳夫人就是爷这许多年来的挂念之人。”

“六子,你跟我柳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

“爷这说的哪里话?”柳生把着玉镯,思索着如何开口。

“有些事,你无需知道。柳爷我时日也可能不多了。”

“爷,您别说不吉利的话,六子我还要跟您一辈子呢。如今挂念之人出现,您更应该活的长久才是。”柳生叹了口气。

“我比柳娘早生十五年,就是为了迎她出轮回。不想白府早了我五百年,使我始终踏不进南疆。”

“爷,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柳生擦了擦玉镯,并不理会。

“我曾试图硬闯南疆,结果差点死在那里。果然是造化难改,这一个千年,除了等待,我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爷,您不要吓小的。”

“我所有都记得,只不过他们忘了。”

“爷…”

“三日之内,南疆白家少爷必到,这一次,怕是这忘圣山都要红透了天。”

镯子在柳生的手中绿的透亮,斑斑点点仿若要流淌下来。


七、忘圣山东麓

山洞内的阴暗被火光驱散,洞外茂密的枝叶却让人分不清昼还是夜。

柳娘再次睁开眼时,看着眼前的这个背影,惶惶不知身在何处。此人及其高大,简陋的麻衣遮体有余,裸露的臂膀被火光映得发亮。盘坐在火堆旁,添着柴薪。

“这是何地?”

“忘圣山下。”声音坚硬而冰冷。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柳娘想要起身,却终于力所不支,没能起来。

“是你自己命大,不用谢我。”说着,此人转过身,嘴角一寸多的獠牙泛着寒光,血色的图腾由眉心扩散至整个面部,煞气浓浓的眼神仿佛要浇灭这火焰。柳娘惊的说不出话来。

“放心,我不吃人。只是每百年总会有人来送死,就像你身旁的这些,煞是心烦。”话音未落,柳娘才发现不远处的森森白骨,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你莫喊叫,该来的总会来的。没想到,柳纹并未死,只是这酒钱现在才还,还真是不厚道。”此人边说,手中的碎银两把玩的啧啧有声。柳娘惊魂未定,但看这人手中之物,顺势摸寻了身上,终确定这碎银就是柳生所赠之物。

“恩人认得柳公子?”

“莫要叫我恩人。”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不知什么姓名,叫我血纹就好。”

“血公子可认得柳公子?”

“何止是认识,哼!虽然我与他未曾谋过面。”柳娘听得糊涂,却又不敢再问。

“莫再说我,你来此也是和那些死人一个样么?”

“妾身来寻彼岸花,为救我家相公。”

“叶家的人?”

“夫家姓白。”

“哼!那便是叶家的人。”

“血公子?”柳娘欲言又止。

“莫要多言,你还寻这彼岸花么?”

“是!"

"那好,天亮我便带你去山顶。还有三个时辰,你好自歇息。”

血纹转过身,不再说话,火光大盛,照亮了整个山洞。

“叶家这次终于不能再躲藏了。”

八、南疆白城白府

“帮我准备行李车马,三日内务必到北疆。”白纹吩咐管家。

“少爷,白城至北疆,最快也要整月。车马有余,但恐怕无法如期赶至。”

“有办法的,去府门口迎易墨大师吧。想必已经到了。”管家一怔,随即拱手领命。

“是。”

片刻,易墨来到白府大厅。“易墨见过白少爷。”

这易墨并非江湖命师的寻常穿着,也无胡须。紫色的套袍,威风凛凛。面相俊俏,话语温润。

“易师不必客气,快快请坐。”白生起身回礼。

“听管家说,少爷早知我要拜访?”易墨微微端坐。

“并非早知,方才灵光一现,却不知哪来的笃定。”

“看来少爷也是揭开了一些往事,那我便开门见山吧。”

易墨微微一顿,眼神望向白生。

“你们全都下去吧,有管家在就好。”

“是。”侍女家丁陆续而出。

“易师请讲。”

“三日内到北疆,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此话怎讲?”白生眉头一皱,这命师果不简单。

“少爷既信我,便不要问。明日一早,你去白城圣庙,我自有办法。另外……”

一个时辰后,易墨离开白府。

“少爷真要如此么?”

“管家,你从小看我长大,应知我不是虚言。我此去凶多吉少,白府遣散之事,便由你定夺吧。”

“少爷……”白生摆摆手,管家知此事已无法改变,转身退出。

“管家!”白生眼神发亮,好似想起了什么。

“少爷还有事吩咐吗?”管家脚步还未出门,便被唤了回来。

“你难道没有事跟我说吗?”白生怔怔盯着管家。

良久。

“少爷,你信命吗?”

九、汇聚忘圣山

“六子,明日一早,我便去忘圣山。”柳生目光深邃,如海似渊。

“这等决绝之地,爷非要去么?”

“有些事终究要有结果。你日后好好生活,不必再做下人,这银两足够你营生。”

“爷,您不要丢下六子。六子这命都是您给的,爷去哪里,六子就去哪里。”虽是主仆,此等生死离别,确是真情切切。

“不后悔?”

“是!”

柳生拍拍六子肩头,

“好。那便随我柳纹一同生死。去准备下吧,明日故人见面,想必热闹的很。”

次日,白城圣庙。

“这阵纹我布道已久,稍后我激活阵心,你们随我进入,瞬息可达北疆忘圣山下。”易墨向白生和管家道。

“易师果然神通广大,这南疆白城,恐无人能出其右。”

“公子谬赞了。”话语间,房门应声而开。三人无不一惊。只见来人身材高大,臂膀厚实,一身麻衣,不怒自威。如果柳娘在此,定会发现,此人居然和血纹如出一辙,只是并无獠牙,脸也白净。

“你是何人?怎敢擅闯?”白生愠怒。

“既是去忘圣山,少了我,怎能成局。”此人盯着白生,眼神冷冽。

“你是红纹?”易墨问道,仿佛知晓此人要来。

“正是。看来命师迟迟不走,是在等我了。”

“呵呵,既来之,则安之。事不宜迟,随我们来吧。”

红纹大步上前,易墨双手结印,阵光耀眼,片刻将众人笼罩。

忘圣山下,六子还未回过神。

“爷,原来到这忘圣山还有如此密道。”

“并非密道,只受我一人指引而已。现在离正午还有些时间,花开前,我们必须到山顶。”柳生迈步向上,六子紧随其后。

“爷说的是彼岸花么?”

“是,彼岸花,真希望她永远不要盛开啊。”

众人睁开眼时,看到漫天的枝叶透着微微的光。

“仿佛来过此地,居然倍感熟悉。”白生有些欣喜。

“你当然熟悉。”红纹冷冷的嘲笑道。此人一出现,白生就觉得他敌意甚浓,却又想不起来何时得罪过。

“诸位,还是速去山顶吧。让人久等可不好。”

“走!”红纹大步流星,冲在了最前。

忘圣山顶,漫山殷红。随风摇曳的彼岸花如焰火般鲜艳。黄泉之中,火照之路,映得人心暖。

“这便是彼岸花么?”柳娘眼神闪动,水汽弥漫。

“忘圣山唯一的花,你是这几百年来活着到此的第一人。”

“相公终于有救了。”

“柳夫人。”

柳娘闻声望去,便见柳生和六子分踏而至。“柳公子?你怎会在此?”

“我家爷就是为寻夫人而来。”

“寻我?”

“何止是他,我们也是为寻你而来。”红纹声落,一行人也出现在山顶。

“娘子。”

“相公?”


 十、彼岸花开

正午的骄阳,温润的风,吹动着摇摆起伏的彼岸花海,还有相视而望一行人。

“你记得我了?”柳娘说着,疾步走向白生。

“是的,近几日方才记起。”白生伸手相迎,却并未向前迈步。

“柳生你果然来了,欠我的酒钱呢?”红纹粗声问道。

“好酒为你备了几年,你却不来北疆,酒钱血纹替你存着。”

“只还了钱,却没有酒,也是扫兴。”血纹咂了咂嘴,打趣道。

“彼岸花即将全开,白生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柳生目光灼灼,盯向白生。

“这是怎么回事?相公既然已经恢复,我们便回南疆。”柳娘道。

“回不去了,此地已是最终之地。”白生目光黯然。

“红纹你在南疆快活,留的我在此地守清寡。白纹既然不愿说,还是让我们替他解谜吧。”血纹道。

“哼!被一帮女人护着,居然还知道羞耻。”红纹一脸不屑,伸拳向血纹。血纹摇摇头,抬手握住了红纹的拳头。

“也是时候了。”话毕,两人身体居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然后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柳娘看的惊讶,六子也目瞪口呆,其他人却无表情。片刻,光芒散去,只见一身麻布青衣,獠牙仍在,脸上的图腾却变得更加诡异。山顶大风吹过,漫山的彼岸花花茎竟然变得殷红如血。

“他本名血红纹,是这忘圣山彼岸花茎。后白生扎驻白城,于是茎分两念,一念于此,一念随白生落根南疆。”久未开口的易墨解释道。

“彼岸花,花叶不两生,有叶无花,有花无叶,叶落而花出。难道…”柳娘喃喃自语。

“茎已归一,你该有些记忆了吧。”

“是。”柳娘心念如晴天霹雳,一些人和事缓缓流过心间,融入眼前。

“我感觉白生万千年的爱和思念浓烈如火,他愿为我出脱轮回,破这花叶阻隔的执念。我亦愿为他倾心注命,抗这因果。”

血红纹嗤嗤地笑,“白纹还真是尽心尽力,借花献佛。或者,应该叫他叶纹。”

“那般情绪并非我心念。”白生看着柳娘,眼中似有波澜。

“爷,这到底…”

山风一阵湍急,彼岸花海疯也似的漫长。

“彼岸花。花分四处,柳娘便是这花冠,白生为叶,而柳生为根。世人只知花叶相恋,却分而不见,但那只是世人的一厢情愿罢了。”易墨望向柳生。

“呵呵呵呵…”白生突然笑的厉害。

“万千年中,这黄泉路上,不知送走了多少阴魂。生而死,死而生,反复轮回,受尽疾苦。五百年前,我离开山巅,扎驻白城,便是为了脱出轮回。因逆了因果,须封印自身,才找得南疆一家族女性,将叶之力牵引,守我数百年。我本人也改了白姓。”白生顿了顿,看向柳娘。

“若这几百年有一次取得彼岸花果,我便可渡出轮回。可惜,可惜,没想到还是来到了这个千年之末。”

“始终是靠着女人,聒噪的很。柳生,你还要执着于此吗?”血红纹愤愤不满。

“柳娘之于我,是心之所向,万千年如此,怎会改变?她如何决定,我都不阻拦。”说着,柳生将玉镯递与柳娘,镯子此刻竟然五彩斑斓。柳娘怔怔出神,却不忍伸手。

“也罢。”说罢,柳生握住镯子,光芒如虹吸般融入柳娘的身体。这个衣着破烂的女子,转瞬间变得红艳欲滴,一身红袍红冠,仙气萦绕,不可亵渎。

六子看的出神,却没发现漫山花海已盛若骄阳,连土地都变得殷红。

“爷,白生既想得这花果,为何又全盘托出?”

柳生不言,眼神黯然如灰。

“柳生是这本源,他在此,白生便无法欺骗。”易墨道。

忘圣山顶,花已全开。

“娘子,你还信我么?”

十一、山巅之战一

漫山花海将这个女子衬托的一尘不染,世间万种红,不及其眉眼。

柳娘眼神迷离,盈盈间似有水雾。一个选择,两种结局,真是命运偏颇,造化弄人。时间却不早,也不晚,定格在这个千年之末。

“柳生与我有恩,再多轮回也无以报答。相公虽假情意,却是我心底挂念之人。世人并非一厢情愿,柳生与我才是。”

“到头来却便宜了这厮,若非易墨还有白生叶姓的老娘,怕是他早已没命来此。可惜,可惜,虽为花茎,我却分毫无助。”

“不必惋惜,你为花茎,本就是桥梁。若能帮得柳生,你也不会在南疆呆了五百年不走。而我,只是守护天命而已。”易墨道。

“好个守护天命,当年柳生差点死在你的手上,这也是天命?”血红纹说着,獠牙吱吱作响。

“他为花根,本是跟花叶都不相见。柳娘为花果屡死其身,柳生却想助其逃脱轮回,我怎会坐视不理。”易墨淡淡的回应。

“如今白生也要出这轮回,你又如何?”

“我不会帮任何一方,犯天命者,助其归位。”

“好好好,既如此,便无须多言。”

柳娘仿佛与这花海融为一体,整个山巅,殷红如血。柳生和血红纹也向其靠拢,白生不言,这一战看来是在所难免。

“当初,柳生一人,你占得上风。如今在这花海,你能奈我们何?”

易墨笑笑,“谁说我是一人,六子!管家!还不出手。”

话毕,两股掌风齐齐袭向柳生。花之本源,这易墨也是老辣的很。管家先至,柳生错身躲过,但是六子这一掌无论如何也是避不开了。柳生提手为剑,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划向六子。

一掌,一挑。虽是避开了要害,柳生仍是一口鲜血吐出。六子也未全身而退,胸膛一道血痕,不深不浅,浸湿了前胸。

“真他娘的卑鄙。”血红纹扶起柳生。

“爷,对不起……”众人此时才发现,六子的双眼变得湛蓝,目光呆滞。管家却无变化,看来是早已布局。

“少爷,这命数怕是你今天也躲不过了。”管家看着白生,一脸平静。

“看来这几百年的柳娘之死,都是拜你所赐。”白生此刻眼神冰冷,寒光逼人。

“各为其主,还请少爷谅解。”

四人,对三人,在这山巅花海,风吹过众人脸庞,透着生死的味道。

十二、山巅之战二

“彼岸花,本是恶魔,自愿坠入地狱。众魔不忍,将其驱赶,最终落在这黄泉路上。既是执念,便永生照亮这世间阴魂。如今想拆其一支,天命怎可违?”易墨首当其冲,六子和管家紧随左右。漫天光芒似要将这空气割裂。

柳娘抬手,花海如荆棘钢鞭,将众人围在其中。柳生盘坐中央,血红纹和白生站其左右。山巅仿佛如活物,从土地中钻出万千枝丫,呼啸着冲向易墨三人。光芒不减,将枝丫碎成漫天木屑,凶狠狠撞向荆棘之墙,发出钢铁般刺耳的声音。片刻,光芒渐消,终力有未逮,荆棘也碎落大半,但众人却是无恙。

“确实强了不少,但还不够。”易墨嘴角上扬,赞许道。

“天庭的走狗,何必假惺惺。再战!”血红纹面部图腾变幻着,充满戾气。从后背抽出一根木棒,只见其嘴中念念有词,木棒抽枝发叶,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白生,这生死战,你莫留力。还要女人冲锋陷阵不成?”白生闻言眉头一皱。

“我的轮回,我自会取来,莫要多说风凉话。”随后抬手结印,参天大树上竟瞬时结满飞刃,寒光凛凛。柳生闭目不言,一道绿波自其身后融入大树,整颗树如铜浇铁铸,气势逼人。

“开!”柳娘大喝一声,这树瞬间又变了模样,铁树开花,红艳夺目,却透着妖娆,捏人心魄。

易墨见此,不敢怠慢。手中罗盘哗哗作响,一副阴阳大图自其脚下升起。乾、坤、震、艮、离、坎、兑、巽八卦八方皆竖起一座宝塔,威严神圣。塔影虚实交替,佛光阵阵。

“尔等既然执迷不悟,便尘归土,夜归阴,伏诛此地。”易墨操作阵法,看了下管家,管家领会,伸手将六子抛入阵心,此乃熬生阵,须活人祭阵,对魔道最具杀伤力。

“唉…”柳生叹了口气,

“六子,你跟我多年,方才虽出手伤我,确实属无奈。柳纹我无力救你,在黄泉路上,先替爷趟个路吧,我绝不负你!”最后一句,柳生竭力喝到。

“爷…”六子眼神有一瞬的清明,随即又陷入浑浊。主仆相杀,唯有全力以赴。

“花开最盛,耀天蔽日。彼岸之争留彼岸,今世轮回今世断!开!”柳娘抬手起舞,满树飞刃如潮汐中的鱼群,直冲塔阵。枝干也瞬时变得柔软,好似一双双触手鞭打向塔阵,花儿此刻开的更加艳丽了,竟透着丝丝的暖意。

易墨神色凝重,不敢托大,操控着塔阵进行防护。“居然已经到这种地步了,还真是有趣。”话毕,巨大的冲击力已撞向眼前,冲天的轰鸣声持续不断,触手的拍打也越来越密,震得塔影都有些暗淡,但依然没有冲破塔阵。

“去吧,前方万丈路,终归于黄泉。万世的阴魂,请随我出征。”柳娘轻声细语,满树花瓣化作殷红的飞针,如雨飞丝,漫天铺盖,将塔阵包的严严实实。

易墨感觉塔阵晃得愈加厉害,“管家,坐化阵心。”

“是!”管家将一枚银盘抛向阵心,悬于六子头顶。片刻,六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气血干枯,销骨成灰。阵心处,一座形状诡异的宝塔缓缓而出,带着吟唱的经文声,塔阵下的阴阳图飞速的旋转,将其稳定了下来。

“不能对峙太久,免得生祸端。”易墨咬破手指,以血结印,整个大阵顿时光芒大盛,隐隐将这花针震开。柳生眉头一紧,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终是身躯一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花树枝丫,飞刃花针攻势也缓了许多。开始的偷袭现在终于显出端倪。

“管家助我!”易墨并不耽搁,催动大阵发起攻势。管家闻言,抬袖甩出龟壳,盈盈发亮,飘在身前,居然也是命师一脉的人。瞬间,九塔合一,高耸入云,斜斜砸向白生。

血红纹扶住柳生,大喝一声,花树变作厚厚的篱笆铁墙,挡在众人面前。

“还死不了。”柳生擦去嘴角的血迹,双手伏地,无数藤蔓钻地而出,将篱笆裹了个结实。柳娘眼看塔身砸来,怕白生有闪失,疯也似的舞动漫天花针冲向塔阵,阵不破,塔便不会消失。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在这漫天飞舞的花海中赌着轮回。


 十三、山巅之战三

“相公初见我时便是这般痴痴的模样,而今我们已结姻缘,为何却是如此出神。”女子一身婚袍,不可方物。

“初见你,我便惊为天人,冥冥中总觉是魂牵梦绕的身影。这姻缘,怕是几世修来,唯恐眨眼之间,梦醒如空。”男子亦红袍加身,面庞俊朗。

“那你我便不谈其它,如这般平凡,白头偕老,共修坟葺。”女子莹莹笑道,明眸皓齿。

“娘子说的极是,何管它前世来生,如此陪伴就好。”男子满眼爱慕,深如碧波。

新人洞房花烛,在彼时悄悄打开了这千年之末的轮回。

时空转换,忘圣山顶,塔身已近白生身前,只见其周身布满叶子的纹络,若隐若现。柳娘舞动花针冲击着阵纹,想要釜底抽薪。篱笆墙首当其冲,却不堪重负,碎裂了开来,塔身更进一步,砸在了白生周身的叶纹盾上,贴合处光芒四溅。

“守!”白生大喝,竭尽所能顶住塔身,守得花开,便是天晴。

“易墨已经搏命,你我快助柳娘,攻破阵纹,大家方能周全。”柳生对血红纹道。

“好,那便全力以赴,战个痛快。”两人均抬手发力,只见漫天花针瞬时长出了枝叶,个个如鲜活的生灵,冲击阵纹,炸裂纷飞。不消片刻,阵纹竟隐隐出现了裂痕。

“遭了!”易墨暗叫不妙。白生还未攻破,如今腹背受敌,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

“管家,你护好自身,此次怕是无法善终了。若是两败俱伤,你便回天庭告知缘由。”易墨再次结印,蓄势待发。管家知无力挽回,点了点头。瞬间,一塔变九塔,九塔又幻化作九支利箭,射向众人。四支飞向白生,四支化作两路飞向柳娘和血红纹,最后一支颜色最亮,为阵心塔所化,直奔柳生。箭飞起,阵纹便已碎。

山巅炸裂,乱红飞舞,夹杂着碎石和枝干,淹没了一切。喧嚣尘上,蔓延了几十里。片刻,狂风大作,又将山巅吹得清明。

柳娘满身尘埃,混着血迹,支撑着身体。白生浑身破烂,四支利箭从前到后穿了个通透,咬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咽下。四人当中,血红纹却是第一个消殒之人,眉心之箭,寒光熠熠,嘴角还挂着微微的笑。无牵挂之人,终是死得其所。柳生瘫坐在地,也已没了模样,断箭没入胸膛,口张开又闭上。

反观易墨,肉身早已不在,若隐若现的灵体悬在半空中。管家虽有准备,也是遭到重创,一时无法起身。

“相公~”柳娘疯也似的扑到白生身旁,白生手指抬了抬,拼了命般从牙缝里挤出声响。

“命是……如此,终究难逃,莫……不如相安无事。我虽借柳生思念……骗你情感,天长日久却也真的爱你……至深。娘子,你须跳出轮回,莫辜负……”话断在此处,白生气绝,身体开始慢慢消散。

一旁的柳生苦笑,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喃喃自语:“最终还是说些假话,真是造化弄人。这万千年的支撑,终是抵不过命运吗?哈哈……咳咳咳……”口中的血夹杂着胸口的血流淌而下,柳生的意识开始模糊。

“啊~~!!”晴天碧日,废墟般的山顶瞬时被钻出的花朵铺满,一朵朵,一片片,红如血。柳娘发丝飞舞,眼瞳殷红,眉心一朵图腾燃烧似火。

“欠他的轮回,你要全部还来。”说罢抬手一道匹练甩向易墨,生生将这灵体给打散,光华落了一地。管家见势不妙,从怀里掏出一道符咒,急急念了几句。一道光门开在眼前,抬脚就要迈入。

“做都做了,陪你家主子一程吧。”眼见管家半身已入光门,柳娘气势大盛,数条荆棘破土而出,自光门下将管家扯了回来。荆棘继续勒紧,条条入肉。

“你已能脱出轮回,不必再杀我,徒增因果,这样与你我都好。”管家喘着粗气,命悬于此。

“徒增因果又如何?跳脱轮回又如何?”柳娘双眉一紧,荆棘缠绕旋转,片片血雾铺撒开来。

忘圣山巅,暖风依然。

“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吧。”柳生闭目自语,胸口鲜血汩汩流出。

十四、落幕

漫山红艳,随风摇曳,仿佛在吟唱和诉说着往事。当初的七人,此时只剩下一男一女,一根一冠。

红袍女子仍如不染尘埃的良玉,缓缓走向几近弥留的男子。

“这一切都值得吗?”话语如水,打湿了柳娘的双眼。

“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我。如今你能渡出轮回,便已了却了我的执念。山脚洞里那些白骨均是你这几世死去的肉身所化,融了她,以你身姿,终可列入仙班,不再受这轮回之苦。咳咳……”柳生眼神瞬时清明,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却又被鲜血掩盖。

“这世间,唯情是最苦之物,世人却如飞蛾般扑火,不惧不悔。到头来,却又生离死别,何苦,何苦。”柳娘说着,将发冠上最红的珠子摘下,伸手递向柳生。

“不必徒劳了,我已活不过这一世。这漫山花海,足够我长眠了。谢谢你……白家夫人。”柳生说罢,眼神慢慢失去了光泽,在这个万千年心牵肚挂的女子眼前,开始慢慢消散。片刻,融入泥土。漫山的花为之一颤,变得莹莹发亮。

花根,花茎,花叶,均已归位。柳娘泪水如雨,眼前的花成了一片红。

“我心念之人已不在,心心念念我之人,也因我而去。出了这轮回,又有何意?”柳娘将红冠摘下,红袍脱落,盖在柳生坐化之处。素身单衣走向白生逝去之地。

北疆小城,人们看到一株红花通天入地。如此喜庆的颜色,为何生脱得这般悲凉。

“这忘圣山彼岸花开的如此繁茂,还真是头一次啊。”

“娘,那红的不是血吗?”

彼岸花,开彼岸,

生生世世不相见;

望相思,相思忘,

红尘碎梦倾如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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