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508】三头不是人,怎么活得成?2022-03-24

33、

秋,七月五日,王世充的行台王弘烈、王泰、左仆射豆卢行褒、右仆射苏世长献出襄州来降。皇上与豆卢行褒、苏世长都有旧交,之前,就屡次写信招降他们,豆卢行褒则每次都杀死使者;到了长安之后,皇上诛杀豆卢行褒,而责备苏世长。苏世长说:“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陛下既然得到了,岂能再忿狠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呢!”皇上笑而释放他,任命为谏议大夫。曾经跟着皇上在高陵打猎,大获禽兽,皇上回头对群臣说:“今日打猎,快乐吗?”苏世长回答说:“陛下游猎,国家大事抛在一边,还不到一百天,不足为乐!”皇上变色,既而笑道:“你这是狂态复发吗?”回答说:“对臣来说是狂,对陛下来说是忠。”曾经侍宴于披香殿,酒酣,问皇上说:“此殿是隋炀帝建造的吧?”皇上说:“卿表面上是耿直,而实际上多诈,你明知道这宫殿是朕盖的,故意说是隋炀帝吗?”回答说:“臣确实不知,只是见其豪华奢侈,如同倾宫、鹿台(都是商纣王的宫殿),不像开国君主所为的缘故。如果是陛下建的,那实在是不合适。臣当年在武功侍奉陛下时,见所居的宅第仅能遮庇风雨而已,当时也很满足。如今有了隋朝的宫室,已经极尽奢侈了,而又扩建,那怎么矫正隋朝的过失呢?”皇上深深的同意他的话。

34、

七月九日,秦王李世民抵达长安。李世民身披黄金甲,齐王李元吉、李世勣等二十五将跟从其后,铁骑一万匹,甲士三万人,前后乐队鼓吹,俘虏王世充、窦建德及隋朝乘舆、御物献于太庙,皇上为凯旋将士设庆功宴,并清点所有战利品。

35、

七月十日,高句丽王高建武遣使入贡。高建武,是高元的弟弟。

36、

皇上接见王世充,数落他的罪状,王世充说:“臣罪固当诛,但是秦王许诺臣以不死。”七月十一日,皇帝下诏,赦免王世充,废为庶人,与兄弟子侄流放到蜀;斩窦建德于街市。

37、

七月十二日,皇上认为天下大略已经平定,大赦。百姓免赋税一年。陕州、鼎州、函州、虢州、虞州、芮州六州,供应军需,劳费甚大,而幽州辖区内,长期被寇盗隔绝,免赋税二年。法律、政令、编制、官职,暂且用开皇年间杨坚的旧制。赦令既下,而王世充、窦建德余党还有流放远方的,治书侍御史孙伏伽上言说:“兵、食可去,信不可去,陛下已经赦免他们,而又把他们流放,这是违背自己本心,让臣民不知道依凭什么?而且,王世充尚且得到赦免,何况余党,应该都释放。”皇上听从。

王世充因为押解他的差役还没准备好,暂时安置在雍州官衙。独孤机的儿子、定州刺史修德率领兄弟到他的住所,矫诏称有敕书给王世充;王世充与哥哥王世恽赶忙出迎,独孤修德等杀了他们。皇帝下诏,免独孤修德官。王世充其余兄弟子侄等也在路上以谋反罪伏诛。

华杉曰:

窦建德是在战阵中被擒,自然没有求活命的资格。王世充是主动投降的,但是降得太晚,也要杀他。只是李世民之前有过承诺,就换一种杀法罢了。独孤机为王世充所杀,独孤修德这是报了杀父之仇。

孙伏伽所言:“兵、食可去,信不可去。”这是引用《论语》: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这一段,之前详细讲解过,这里不重复了。

38、

隋末钱币滥薄,甚至把皮革裁成钱币模样使用,民间不胜其弊。至此,开始推行开元通宝钱,直径八分,重二铢四参,十枚钱重一两,轻重大小最为折衷,大家都觉得很方便。命给事中欧阳询(大书法家,他的字被称为“欧体”)撰写文字,印在钱币上,回环可读。

39、

任命屈突通为陕东道大行台右仆射,镇守洛阳;任命淮阳王李道玄为洛州总管,李世勣的父亲李盖(之前被窦建德俘虏)竟然平安无事的自己回来了,皇帝下诏复其官爵。

益州行台左仆射窦轨回到益州。窦轨将兵征讨,有时十天半月都不解下盔甲。性格严酷,将佐有犯军法的,无论贵贱,都立即斩首,鞭挞吏民,常常流血满庭,他的部下,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

40、

七月十八日,设置钱监(掌管铸钱)于洛州、并州、幽州、益州等诸州,赏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三炉,裴寂一炉,让他们自己铸钱,想铸多少铸多少。其余敢盗铸的,处死,家人罚没为奴。

华杉曰:

李渊这是滥赏,毫无法度。铸币权属于国家,但是,他给李世民、李元吉、裴寂每人赏赐了一座铸币厂,李世民、李元吉的铸币厂,各有三条生产线,裴寂一条。要多少钱自己印就行了。

41、

河北既平,皇上任命陈君宾为洺州刺史。将军秦武通等将兵屯驻洺州,准备让他分兵镇守东方诸州;又任命郑善果等为慰抚大使,前往洺州,选补山东各州县官员。

窦建德败亡后,其诸将多盗匿库物,回到自己家乡之后,又暴横为民患,唐朝官吏将他们绳之以法,或者加以拷打,窦建德故将都惊惧不安。高雅贤、王小胡家在洺州,打算全家逃亡,官吏追捕,高雅贤等亡命到贝州。正巧皇上征召窦建德故将范愿、董康买、曹湛及高雅贤等前往京师,于是范愿等相互说:“王世充以洛阳降唐,其将相大臣段达、单雄信等都被夷灭;我们到了长安,必定不能幸免。我等自十年以来,身经百战,早就该死了,如今何惜余生,不创一番事业。况且夏王(窦建德)当初俘虏了淮安王(李神通),遇以客礼,唐国俘虏了夏王,即刻将他杀死。我们都为夏王所厚待,如今不为他报仇,何以见天下之士!”于是密谋作乱,占卜显示,以刘氏为主则吉,于是一起到漳南,见都建德故将刘雅,把计划告诉他。刘雅说:“天下刚刚安定,我将老于耕田种桑,不愿再起兵!”众人怒,并且担心他泄露阴谋,于是杀了他。故汉东公刘黑闼,当时也隐居在漳南,诸将前往见他,告诉他计划,刘黑闼欣然听从。刘黑闼正在种菜,即刻杀了耕牛,与众人饮食定计,聚众得一百人。七月十九日,袭据漳南县城。当时,全国各道(道,相当于州)有事则设置行台尚书省,无事则撤销。朝廷听闻刘黑闼作乱,于是设置山东道行台于洺州,魏州、冀州、定州、沧州都设置总管府。七月二十一日,任命淮安王李神通为山东道台右仆射。

华杉曰:

刘雅不够坚决,所以被杀。谋反是灭族大罪,不可能置身事外。要么入伙,要么告发,没有中间选择。刘雅不参与,即便今天范愿等人没有杀他,等他们事败之后,朝廷还会以知情不报而杀他。戊戌变法,谭嗣同去策反袁世凯,袁世凯就把他告发了。世人说袁世凯告密是卑鄙行为,但是是谭嗣同先告诉了袁世凯他的秘密,他若不知道这个秘密,他就没责任;他知道了,他就必须选边站。二战末期,一些德国上层人物密谋推翻希特勒,他们联络了隆美尔,隆美尔拒绝参与,但是他没有告发。所以,事败之后,隆美尔被希特勒赐死。隆美尔应该怎么办?他若不能像袁世凯那样,向希特勒告密,他就应该单独和盟军谈判,然后通电全球,举兵推翻希特勒。他自欺欺人,认为自己是职业军人,不参与政治,他知情不报,就已经参与了。

什么是大义?义者,宜也,该怎样就怎样,你必须做出选择。不做选择,就是对双方以及自己都不义,三头不是人,怎么活得成?

42、

七月二十六日,褒州道安抚使郭行方攻打萧铣的鄀(ruo)州,攻拔。

43、

孟海公与窦建德一同伏诛,戴州刺史孟噉鬼不能自安,挟持孟海公之子孟义,以曹州、戴州二州造反,以禹城县令蒋善合为腹心;蒋善合与其左右同谋,将他斩首。

44、

八月一日,日食。

45、

八月二日,命太子安抚北边。

46、

八月十二日,刘黑闼攻陷鄃(shu)县,魏州刺史权威、贝州刺史戴元祥出战,都战败阵亡,刘黑闼俘虏缴获了其全部众众及器械。窦建德旧党稍稍出来归附,部众发展到二千人,设坛于漳南,祭奠窦建德,告以举兵之意,自称大将军。皇帝下诏,发关中步骑兵三千人,命将军秦武通、定州总管、蓝田人李玄通出击;又下诏命幽州总管李艺引兵前往会师,一起攻击刘黑闼。

47、

八月十八日,突厥入寇代州,总管李大恩派行军总管王孝基拒战,全军覆没。八月十九日,突厥进兵包围崞(guo)县。八月二十日,王孝基从突厥逃归,李大恩兵少,据城自守,突厥不敢逼,过了一个多月,自行撤退离去。

48、

皇上因为南方寇盗尚多,八月二十一日,任命左武候将军张镇周为淮南道行军总管,大将军陈智略为岭南道行军总管,镇抚南方。

49、

八月二十二日,刘黑闼攻陷历亭,抓获屯卫将军王行敏,命他下拜,王行敏拒绝,于是杀了他。

50、

当初,洛阳既平,徐圆朗请降,拜为兗州总管,封鲁郡公。刘黑闼作乱,秘密与徐圆朗通谋。皇上派葛公盛彦师安集河南,走到任城;八月二十六日,徐圆朗逮捕盛彦师,举兵造反。刘黑闼任命徐圆朗为大行台元帅,兗州、郓州、陈州、杞州、伊州、洛州、曹州、戴州等八州豪杰都响应他。徐圆朗厚礼盛彦师,让他写信给弟弟,令其献出虞城投降。盛彦师写信说:“我奉使无状,为贼所擒,为臣不忠,誓之以死;你善侍老母,不要以我为念。”徐圆朗一看,脸色大变,而盛彦师神色自若。徐圆朗于是笑道:“盛将军有壮节,不可杀也。”待之如旧。

河南道安抚大使任瓌走到宋州,正赶上徐圆朗造反,副使柳浚劝任瓌退保汴州,任瓌笑道:“老柳怎么胆怯了!”徐圆朗又攻陷楚丘,引兵将要包围虞城,任瓌派部将崔枢、张公谨从鄢陵率诸州豪杰质子一百余人守虞城。柳濬说:“崔枢与张公谨都是王世充旧将,诸州质子父兄皆反,恐怕必定有变。”任瓌不回应。崔枢到了虞城,分派质子,让他们与本地人合队一起守城。贼兵稍近,质子中有叛变的,崔枢就斩其队帅。于是诸队帅都恐惧,各杀其质子,崔枢也不禁止,把首级割下来挂在城门外示众,遣使报告任瓌。任瓌假装忿怒说:“我之所以让这些质子跟你一起去,是要他们招降他们的父兄,他们有什么罪,你要杀了他们!”退下来对柳濬说:“我就知道崔枢能办这事。虞城人既杀了质子,与贼结下深仇,我还担心什么!”贼军攻打虞城,果然不克而去。

华杉曰: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崔枢这条毒计,借刀杀人,让虞城人与叛军结下血海深仇,他就众志成城了。狠毒,太狠毒!

51、

当初,窦建德任命鄱阳人崔元逊为深州刺史,等到刘黑闼造反,崔元逊与其党羽数十人在野外聚集密谋,埋伏甲士于车中,上面覆盖禾苗,装扮为农民,直接进入听事厅,从禾苗中呼噪而出,抓住刺史裴晞杀死,将首级送给刘黑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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