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是一定要下雪的。隆冬不下几场没膝没腰深的大雪,整个冬天便极不通透酣畅,似乎缺失了许多冬日的灵性和魂魄,人的筋骨也就不那么舒散,皮肉也不怎么妥贴了。
雪,最好是大片大片鹅毛般的样子,在北风里或急或缓地飘散下来,天地间不多时便混沌苍茫、难辨远近了。如此纷纷扬扬地下上两天两夜,整个天地也就换了模样,放眼望去,满眼都是摄人魂魄的白茫茫、白晃晃了。落下的雪毡毯般铺盖住了大地上的杂草、尘土,不留下一丝的空隙,让世界变得尤为纯净、洁美了。此时踏雪而行,随着脚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刹那间这雪似乎就有了与人呼应沟通的灵性。
有了雪的装扮,北方便越发像童话的世界了。房顶、树上、田间、山坡,处处是成团、成簇、成片晶莹剔透的雪,在太阳下泛出耀眼的斑驳晶光。陡然间一阵风袭来,枝头的雪扑簌簌地散落下来,在阳光里织就一席朦胧的纱幔,抖落出满目的璀璨晶莹。
这时,雪的美便到了极致,也就把北方带入了冬日的佳境了。
想来,天公对北方应该是别样偏爱的,不然怎会把原本寻常的雨滴幻化成洁净晶莹的雪花独独地撒到了这里,而且统一成了精致的六角形。而就在这极微小的六角形魔方里,又变化出千万个别致的图案来,精巧得仿佛是微雕大师潜心研磨的艺术珍品。只是这珍品会在你全神欣赏的瞬间又化于无形,归于手心里寻常的水滴了——这也似乎更昭示了它是绝非可以戏谑亵玩的俗物。
雪过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刮脸扎骨的冷。除了烧得热乎乎的屋子里,走到哪儿面前都萦绕着一团团灰白色的哈气,久久不肯散去。然而,北方人对这冷并无多少的怯意,大棉袄二棉裤,狗皮帽子胶皮靰鞡,这一身的装备足以把冰天雪地的寒冷统统挡到了外面,就是在雪地里呆上个小半天儿也不会有丝毫的冷,眉毛胡子再挂上些白霜,更是一副活脱脱的圣诞老人的模样了。
北方人是盼望下雪的,这大雪来了,北方就展开了别样的风情。孩子们自然兴奋到了极点,父母的唠叨和劝阻早已抛到了脑后,忘情地在雪地里疯跑打闹着,挖雪洞、堆雪人、打雪仗,雪团炸开在小伙伴的身上,便传来一阵清亮亮的笑声,在空旷的山脚下,在茫茫的田地上,在村边的树林里飘荡回响……
第一场大雪的来临,大人们就惬意地开始“猫冬”了,庄稼收完了,粮食进仓了,劳累了大半年,此时正是休养的好时机。炖一锅好菜,喝几碗辣得让人直咧嘴的老白干,再躺在热乎乎的炕头睡上一觉。啊,舒坦得简直找不着边儿了。
猫了几天的冬,男人们就在家里闲不住了,便自顾自地干起了营生。当然,最有意思的是去河里抓鱼了。此时,雪下的河早已冻了足足的几尺厚、正是凿冰窟窿抓鱼的好时机。只要肯出力气,在冰面上挥上一阵镐头、舀出来几十桶的河水,或多或少的大鱼便在冰面下跳动起来。那份激动和狂喜早把一身的疲惫驱赶得无影无踪了。扛着一袋子的鱼走在满是积雪的回家路上,听着脚下雪的声响、看着眼前白茫茫的景致,想着自家的婆姨早已烫热的烧酒,心里便乐开了花,禁不住要朝着家的方向吼上几嗓子二人转。北方汉子的粗犷、豪情在雪地上尽情地挥洒出来。
地上的雪积得最厚实的时候,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年嚼咕了。包好的豆包、切好的猪肉柈子往雪地里一堆,上面压放几层雪块、泼上几桶凉水,这天然的大冰箱就结结实实地做成了。香喷喷的年味也在各家各户的屋子里、院落里飘了起来。
这个冬天下了大雪,明年春天的好雨水、好墒情就有了保证。北方人的心里怎能不乐开了花!在北方人的眼里,这雪真的就是雨水的精魂,让人爱惜得很。
春天来的时候,多厚的积雪也会悄无声息地融化,重又归入脚下的土地,也就完成了凤凰涅槃式的重生,展现了另一种极致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