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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祥端着酒杯，略带醉意地对路宇说：“路哥，这些年我都不写字了，笔力渐钝，有空我写幅字，挂在你办公室。一是对你推荐我去二公司表示感谢，二是对你我兄弟情谊的见证。来，哥，咱再干一杯。”

路宇一边客气着一边倒满酒，一饮而尽，不知是被酒刺激得难受还是享受，五官都扭动了一下。

几天后，集团总部宣布许子祥任职二公司经理，作为一公司经理的路宇感到十分欣慰。他和许子祥是情同手足的发小，两人同年同岁，路宇大许子祥三个月，打小在一个胡同里长大，后来各自考上了不同的大学，但是都是工商管理专业。许子祥爱好书法，一手行楷写得是浑厚有力造诣颇深，路宇则是音乐达人，吹拉弹唱是样样精通。两个青年才俊大学毕业后又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到同一个大型国有集团就业。路宇觉得这是缘分，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缘分。路宇工作扎实，许子祥处事机敏，两人各有所长，经过多年打拼，路宇成为了一公司经理，许子祥则是路宇的副手。近期集团人事调整，许子祥向路宇表达了想再升一步的想法，路宇也认为许子祥有能力独当一面，而且两人特殊的关系，虽说相互的信任程度毋庸置疑，但总是处于上下级的关系中也不太好，便不遗余力地向集团总部举荐许子祥。

许子祥任职后，带着亲笔写好的一幅书法作品，专程赶到一公司来拜会路宇。路宇展开这幅字，“天道酬勤”四个字写得是力透纸背，铁画银勾，不禁啧啧称赞：“子祥啊，这字写得好！既有入木三分的劲道，又有鸾飘凤泊的灵动，你是真用心了啊。”许子祥手指着墙面恭敬地说：“路哥，对你用心那是必须的哦，你喜欢就好，你看悬挂在这里合适不？”“好，好，就挂这里。天道酬勤这个寓意也好，苍天会实现勤劳人的志愿，有耕耘就会有收获，我们只要不懈努力，不断完善充实自己，提高自己的竞争实力，就会有更丰盈的收获。”路宇说着随即差人把这幅字挂在了墙上，两人又坐下来讨论了目前两个公司竞争同一个项目的诸多事宜。临别时，路宇握着许子祥的手，忠恳地说：“祝贺你，子祥，加油！咱们集团在冶炼和基建两个方面都是省里领先的，你的二公司在这两项上都是集团的营收重点，今后前途无量啊！”许子祥眼中满是感激：“路哥，我会努力的，今后多多指点。”

回二公司的路上，许子祥心想：一公司和二公司业务相近，都是集团创收的重要单位，两个公司的负责人都是集团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自己要进入集团核心，还是需要经历一番风雨的。多年来栖身于路宇身边，才华难得施展，这次天赐良机，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项目必须拿下，不能让一公司抢了风头……他想着想着便陷入了沉思，以至于司机提醒他到公司了他都全然不知。

路宇看着墙上的字，心里满是喜欢，同时他也在感叹：他和子祥并肩奋斗多年，能小有成就也是有子祥这样可靠的好兄弟在帮衬，特别是这个马上要投标的项目，子祥也是全程参与。如今子祥去了更重要的岗位，自己便要更操心了。作为集团总部的重点培养对象，希望子祥能够得到历练，经受住考验。按照集团总部惯例，一般情况下一公司和二公司负责人只有一人能升任集团管理层，到时候……哎，那也只是惯例，就算是制度也是人定的，也要因人施策嘛。想到这里，路宇点燃了一支烟，静静地回忆着两个人曾经的童年……

路宇吐着烟圈，时而哑然失笑，时而怅然若失，全身心地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业务部姜主任过来汇报投标项目的进展情况。路宇听完汇报，仔细看了投标文件，他叮嘱业务部姜主任：“二公司目前是咱们最大的竞争对手，虽说都是为集团创收，但毕竟各自经营。二公司的优势在于该拥有项目附近的矿山经营权，而我们的优势在于成熟完备的技术和低成本运营。你这样，把这个商务报价再降低1个百分点，把项目维护期限再延长6个月，技术要跟上，服务要跟上……”姜主任详细记录着，路宇又说：“你不是有个同乡在二公司吗？听说你们关系不错，你那个同乡什么职务？”“哦，他叫安宝华，二公司企策部副主任兼党支部委员。”姜主任回答道。路宇递给了姜主任一支烟，狡黠地一笑：“马上就到投标截止日了，你晚上约一下你那个同乡，打探一下关于这个项目二公司最近的动向，特别是关于外委机械调配、运输方式等细节问题。我太了解子祥了，子祥也太了解这个项目了，这场仗我们不好打哟。许多的问题还是要通过各类细节来研判。去打探一下，能懂么？”姜主任向路宇挑起了拇指：“对，就得这么干，路经理您安排得妥当，我这就联系。”

当天晚上，姜主任给路宇打来电话，沮丧地说，那个安宝华一开始是滴水不漏半字不吐，最后在酒精和同乡情份的共同催动下，对我说许子祥单独找他谈了，算准了我要找他打探消息，让他严守公司秘密，他是真不敢透露任何信息啊。

挂断电话，路宇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子祥，很厉害啊，果然是对我太了解了。”路宇心里又对许子祥增加了敬佩之意。

一连几日，路宇都在公司加班，一遍一遍地亲自修改标书。在路宇的带领下，一公司人人自奋，每个晚上公司大楼都灯火通明。而许子祥则是大搞团建，每晚都是在酒桌上和干部职工推杯换盏，二公司一片轻松和谐。

一个月后，项目开标，许子祥的二公司以微弱优势拔得头筹。

集团高层会议决定给二公司嘉奖，大篇幅地表扬了许子祥，也对路宇这个伯乐给予了充分认可，并要求路宇在技术层面全力支持二公司。

路宇拿着集团总部的文件，召开了内部会议，会上路宇感谢近段时间公司全体职工的努力，对自己在决策上的不足开展了自我批评，派出了技术部全体人员去支持二公司。

会后，姜主任安慰着路宇，路宇淡淡一笑：“走，到我办公室，咱俩细谈。”

在路宇的办公室里，姜主任无奈地说：“经此一役，公司职工对许经理都是十分佩服，也有人说您是故意放水，都知道您和许经理的关系不一般哦。这一下许经理就站稳了脚，长此以往，对您的仕途可是个威胁啊。”路宇点上烟，对姜主任说：“你看，墙上是子祥写的字，天道酬勤啊，我还是不够用心不够努力。至于仕途，也是同样的道理，只要再努力，自然会进步的，你也一样，好好干，别气馁。咱们年前已经开展的那个项目遇到了麻烦，我把技术部全都派出去支持二公司，也是想让子祥也从运输方面支持一下咱们，互帮互助嘛。有了二公司的协助，我们可以提前一个月完成任务，就能抢在其他公司之前接手下一个市政建设项目，那可是2.5亿的大项目哦。”

几天后，路宇突然接到了集团总部的通知：鉴于一公司技术力量雄厚，决定市政建设项目设计部分由一公司投标，请做好前期准备。路宇知道这分明就是让他退出市政项目建设部分的竞争，简短的一个通知让路宇不知所措，他马上叫司机准备车，亲自去集团总部交涉。

在集团总部，总经理笑容可掬地告诉路宇，昨天二公司许子祥已经把市政建设项目的远景规划方案拿了过来，集团经过反复磋商和认真研究，决定让二公司参与承建，由路宇的一公司负责工程设计部分。路宇有些惊讶，他不理解为什么许子祥能占得先机，自己只是个设想，子祥的方案已经出来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他知道总经理是一个正直无私的好领导，只好央求总经理协调一下子祥的公司，能够在自己项目的运输方面给予支持。

总经理拍着路宇的肩膀说：“子祥还是很有才干的，对事看得准看得远，他重新整合了运输力量，和省外的上市公司合作大型货物物流业务。这是好事啊，你的困难，我相信你能克服。路宇啊，我过一段时间就会调离集团，组织部门已和我谈过了，离开企业转到地方上任职。下一任总经理还不知是谁，但副总的人选就在你和子祥之间产生，子祥呢资历虽浅，但工作能力确实让人眼前一亮，你和子祥是好兄弟，今后你们还要相互学习，齐头并进啊。”“总经理，您真的要调离啊？”路宇关切地问。总经理略带感慨地说：“是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这些年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养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打着我的旗号在外胡作非为，天天吵着要向咱们集团出售铁矿石，我调走了也好，省心喽……”

路宇回到办公室，情绪很是低落。公司如果拿不到下一个项目，不只是业绩受损，职工薪资都会成问题，自己自从执掌一公司以来，还没遇到如此危机，到时候没有业务坐吃山空，靠集团总部的划拨资金维持生计，那可就是大笑话了，自己也对不住忠心跟随自己的职工队伍啊。他把财务、业务等部门负责人叫到自己办公室开了个小会，仔细分析了当前困难，议论半天，也没有找到好的解决办法，只得匆匆散会。

路宇半躺在椅子上，把双脚搭在办公桌上，疲惫地点燃一支烟，思考着子祥走后的一系列的事情。他觉得子祥抢先一步的表现超出了他的预期，又或是自己少了子祥的协助变得越来越笨拙了？他想不通，抬眼望着墙上“天道酬勤”四个大字发呆。

抽完了一支烟，路宇起身准备摘下子祥写的那幅字，清理一下灰尘，这毕竟是好兄弟的杰作，理应珍惜。偶然间，路宇发现这幅字下面的卷轴两边的分量有些失衡，他好奇地晃了晃，好似还有东西在卷轴里。路宇拿来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割开了轴杆，一个小巧的窃听装置暴露了出来。

路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赶忙上网查询了这类窃听器的相关资料。资料显示，这类窃听器电池连续工作时长为三个月，信号传送半径可达三公里。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许久才缓过神来。

路宇给姜主任发了微信，说明了情况，让他马上过来。姜主任一进屋，路宇打了一个手势让姜主任安静不要说话，姜主任根据路宇刚才发的信息，又见到字画卷轴和窃听器，瞬间明白了这是许子祥搞的鬼。路宇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姜主任，你看这幅字在这挂了有一段时间了，都落上灰尘了，应该清理一下喽。”姜主任也十分配合地应承着。两人不动声色地把窃听器放回了原位，又将这幅字挂好。

路宇和姜主任来到了花园饭店的雅间里，姜主任愤愤不平地说：“路经理，报警吧。”路宇没说话，默默地倒满一杯酒，接着又是一声长叹。他想起了童年，想起了和许子祥一起成长，并肩奋斗的点点滴滴，似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面无表情地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又倒满一杯。姜主任夺过了酒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路宇，还是主张报警处理。路宇叹息着说：“我也这样想过，但我们是好兄弟，几十年的好兄弟啊，我怎么忍心呢。”“可那是曾经，现在不是了，现在他是敌人，是狼心狗肺的禽兽！”姜主任拍着桌子怒斥着。

路宇眉头紧锁，他问姜主任：“那个窃听器传送距离在三公里内，二公司在几十公里外，许子祥一定是在咱们公司附近安插了耳目。你想想，公司附近有什么可疑地点，有什么可疑人员？”姜主任努力思索着，突然一拍脑门：“哎！对了，上次和二公司安宝华吃饭，听他无意中说起自己就在咱们公司对面的小区居住，许子祥说让他在家照料怀孕的妻子，可以居家办公。”“你怎么不早说！”路宇有些激动。姜主任后悔万分地低着头说：“当时，当时也没多想哦。”路宇把头凑到姜主任耳边，两人小声嘀咕着，接着两人相视一笑。

第二天一早，姜主任带着字画装裱工匠来到了路宇的办公室，悄无声息地把卷轴重新裱好。姜主任对路宇说：“路经理，听说集团总经理要调走，是真的么？”路宇和姜主任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说道：“你耳朵可够长的，我昨天去见了总经理，这个消息是准确的。”姜主任又问：“那下次人事变动您会高升吧？”路宇故作神秘地说：“这个嘛，还需要观望，不过总经理对他儿子向集团出售铁矿石的事情比较关心，我得好好表现一下，做个漂亮事，争取得到总经理举荐。哎，老姜，你说这不算以权谋私吧。”姜主任故意提高声调说：“这可不算，购买生产原料属于正常业务，又不会造成国有资产损失，我看啊，你得把这事办好了，给上面送个顺水人情，可不能让别人抢先啊……”

许子祥拿着矿石采购合同，紧张地在集团总部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刚刚他被总经理狠狠地骂了一通，现在总部正在开会研究，怕是要处理他。不一会儿路宇赶来了，看了一眼站在会议室门口的子祥，微笑着说：“许经理，怎么不进去开会啊？”许子祥慌张地嗯了一声，冷汗不住地从额头往外冒。

会议气氛很紧张，总经理异常严肃地说：“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我作为集团的党委书记、总经理，对二公司购进不合格的铁矿石一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另外，供货商是我的儿子，是我家教不严，有徇私纵容的嫌疑。现在，我代表集团作以下决议：建议免去许子祥二公司经理职务，由集团纪委进行核查，涉嫌违法违纪的问题交由司法机关处理。我是省管干部，我会主动向省纪委说明情况……”总经理说完，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路宇打破了会场的沉默：“我觉得当前我们要考虑的重点是如何挽回损失，我刚才仔细看了矿石的化验成分，其中铁含量低于正常值18个百分点，这确实是个较大的损失，但是其他贵重金属含量高于同类矿石，对于其他贵重金属成分我们可以进行多次提炼。目前，我一公司对多次提炼的技术逐步趋于成熟，虽没有正式上报投产，但我们一直在不断地实验，我们完全可以对这批矿石进行再次提炼分离，一旦成功了，不仅能弥补损失，更是突破了冶炼技术的瓶颈，这项技术在国际上也是领先的。”

“你有多大的成功率？”总经理问路宇。“九成把握吧。”路宇见总经理又要追问，抢着继续说道：“我先截您一句话，您一定是问九成不是百分百，万一那一成的情况出现了怎么办？我看啊，要是失败了，就当集团送给我们一公司的科研经费喽。”此话一出，大家纷纷面露笑容，紧张的气氛一下缓和了许多。

路宇又正色说道：“刚才也是给大家减减压，说了个笑谈，如若多次提炼贵重金属真的失败了，我们还可以把这批矿石渣用于即将上马的市政基建项目，按照项目设计，此项目需要级配（专业名词）碎石垫层，这批矿石提炼后完全符合碎石要求标准。总经理，您看，这样妥否？”路宇的方案，既确保了国有资产不受损失，又化解了总经理的尴尬处境。

总经理起身鼓掌：“还是你小子有道道啊，我啊，思想呆板，该退休喽。”

许子祥来到路宇的办公室，萎靡地垂着头，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尴尬而凝重。良久，许子祥用祈求的口吻说：“我是光想着讨好上级太急功近利了，我知道你能力强办法多，哥，你还得再帮我啊，不，是救我。哥，咱俩从小到大情同手足……”路宇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看向了墙上的字，语重心长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你我都已人到中年了，回首曾经，如梦一般，那份情谊匆匆而逝。这幅字也是你的用心之作，在我这也挂了快三个月了，也即将失去作用了，你拿回去吧。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我不再多说什么了，好自为之。记住，天道酬勤，写得好，不如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