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成为父亲的时候,我还有父亲,但妹妹成为母亲的时候,她却没有母亲。
我有生父和养父两位父亲,但我没有像两个姐姐一样叫养父为“幺幺”,而一直叫他“爸爸”,四十多年来,一直如此。
生父在我未满周岁就去世了,脑海里对他的影像是一片空白,但对他的好奇,当我人到中年时似乎浓烈了起来,这几年每次回家都会和爸爸一起聊起他,姐姐们也会回忆起一些点滴给我,脑海里形成了一些模糊的样子,1935年的出生的他,十五岁参军,部队最终到了中朝边界,他还没有来得及过江战争就结束了,回家后在县公路段工作,后来又转到了生产队参与合作社的农村建设。
“他有时候不得不批斗我们的爷爷,他是个小领导,但我看到他经常在没有人的地方把挂在爷爷脖子上的锣取下来自己提着,到了有人的地方又给爷爷挂上”,大姐告诉我,“爸爸是个心底善良的人”……
“我在队里当会计,你妈在食堂工作,你爸因为你妈妈偷吃了红薯,还开会批斗了你妈妈”,爸爸说“他比较老实,不灵活,容易得罪人,对自己家人要求严,但不故意整人”。
“你爸爸死的那天,你和你妈在外婆家,队里安排我去通知的,回来时还是我抱的你”,爸爸抽着烟回忆着说。
生父能留给我和家人们有这样的影像,我想他应该是没有遗憾吧,2014年的清明节,在爸爸的牵头下,给生父立了碑,碑上刻下了姓易的三个孩子和各自的家人的名字。
“你我之间,血脉相连”,这是我写给他简单的墓志铭。
(二)
养父是家里的老二,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三个弟弟,爷爷奶奶辛苦了一辈子买田买地,刚过上好日子,就解放了,生于1938年的爸爸读过私塾,但作为地富子女,不得不在求学的路上嘎然而止,投入到合作社的农村建设中,爷爷被关进了湘潭的监狱里,少年的父亲成了家里的男人,每次队里的批斗会,爸爸会站在台上,戴着报纸做的高帽子,有一次上小学的我就被学校组织去参加公社的万人大会,看着爸爸和幺幺被批斗着,那时是怎样的心情我已没有记忆,但看着爸爸递了一支烟给幺幺,自己也在别人的批斗中抽起烟来,这一幕我印象深刻,也是我对他最早的记忆。
我曾经骑过他的肩膀,躺在他的怀里,修房子时给他拉过独轮车,看着他挑着行李送我上学,陪他偷过竹子,杉树来修屋,也看着他恼火的毁坏我的自制滚珠玩具车要我好好读书,告诉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听说他倒卖过光洋,违反队里的规定私自做生意,我也曾在他的衣服里偷过五元钱,那次是我看到的最多的钱,一大捆用橡皮筋捆着,全是五元一张的,一直到我参加了工作才告诉他,他笑着说,那时候他偷着做生意,是村里钱最活套的,两个姐姐出嫁时热热闹闹,全靠他这样做才做到的。
他让两个姐姐嫁得热闹,也全力供养我和妹妹的学业。但命运好像有些和他作对,作为他家里最大的男孩,操办完他几个弟弟的婚事才到我们家,养活了我们几个孩子,姐姐们出嫁了,我也上了大学,妹妹也在读高中,幸福生活似乎就在眼前的时候,1992年夏天母亲的去世又给了这个家庭沉重的一击……
我清楚的记得母亲安葬后的那一周,父亲病倒了,连续三天的输液我守在他身边,他眼中的泪水曾湿透枕头,那时候的他,只是静静的躺着,没有语言……
那个夏天过得有些漫长,到了开学的时候,他告诉我和妹妹,你们俩要好好把书读完,这是母亲的心愿,家里的困难有我!
(三)
那个夏天之后,我逃避着,没有母亲的家,少了依恋,一颗远行的心始终催着我不要回去,毕业后的前三年春节,就更不要说平时了,我都找着借口没有回家,留给父亲的是什么,他不曾谈及,但我相信那三年(1993~1995)是父亲人生中最难过的三年,也是我最迷茫的三年,我一直在向外寻找着什么?说不清,理不明……
父亲的等待终于唤醒了一颗驿动的心,1996年的春节,我扛着一台韶峰的黑白电视机在大年三十回到了家,父亲准备了春联和年夜饭,一家三口忙活了一天,在夜幕降临时喊来了两个姐姐他们两家人,看着春节晚会吃了这几年来的第一个热闹的年夜饭。
父亲用他的坚守让没有母亲的家开始了新的生机!
97年的春节,我带着静静一起回家过年,后来妹妹也带着小戴来了,05年春节,我们从长沙回来时已是一家三口,06年,妹妹也是一家三口,那年春节父亲建议修个房子,不然过年时你们还要住在幺幺家去,08年的春节,我们在新家过的,饮水机,冰箱,彩电,新置的席梦思床,春节的热闹氛围一年年浓起来,每年的大年初二,两个姐姐带着孩子及孩子的孩子们都会来到,我也在一年年增加回去的次数,或独自,或携妻带女……
没有母亲的家,就这样被父亲一点点又建了起来,今年的春节,父亲来到长沙和我们一起过年,也是我们在长沙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
再过几个月,就是父亲80岁大寿的生日,这是父亲这辈子他的父亲节,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在他身旁,感受父亲的意义……
我能成为他这样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