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外祖母一向不喜我。

       是初夏燥热的夜,正值青春期发育的我,去外祖母家做客。我一直只是位客人。幼时的我没受过什么性教育启蒙,我是无知的,单纯的。印象里的外祖母是刻薄的,令人痛苦的。

       从记事起,我便在外祖母家借住了。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两个人有血缘关系很简单,可是四岁的我不知道,要跟她朝夕相处,很难。

       她说,是我把你养大的。

       我们相处的时间大多是在那昏暗潮湿的客厅。我与表弟从幼儿园一回来,这座死气沉沉的房子才有点人气。“外婆!”弟弟喊着。“诶。”“婆婆我回来了”我笑着。没有回音。算了。习惯了。

       日子也这么一天天过着。

       没人管的感觉不好受。刚开始发育的我趴在沙发上调着台,扫了我几眼,她说,你连个胸罩都不穿,好恶心,你真贱格。她说,你难道不觉得丢脸吗?我抱着膝盖缩了起来,隔壁舅母看着我笑,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想回家了。

       第二天去学校时,借了老师的手机打给我妈。“碰!糊了!哈哈哈给钱啊各位!”“喂?怎么了?”麻将声充斥着耳蜗,还有我整个童年。我神色淡淡的。“喂?妈妈,你在哪啊?你能给我买几件小背心吗?”“啊?你现在需要穿这个吗?好,晚点啊。我在忙。”嘟。嘟。嘟。。班里总有好事的男生,凑近问,你是不是有妈生没妈教啊哈哈哈?我透着他的瞳孔,看到里面小小的我。多久后才穿上我的遮羞布,我也记不清了,我只晓得回家的路上,我哭红了眼。

       我总是含着背,穿着大了好几码的校服,以为这能藏住小小的我。走在月光洒满星辰的路上,期待回家的路长些,再长些。大些了,哄骗自己,外婆只是守旧些。后来妹妹出生了,外婆那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样子,在我的心房那,悄悄地,故意地划开了几道口子。我才知道原来只是不喜我。我总帮着舅母照看妹妹,我小心伺候着妹妹,生怕有什么归罪到我头上。妹妹是我养大的,舔大的。我看着妹妹小小的脸上,摆弄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姐姐该怎么跟你说呢,这个世界其实不怎么好。

       家里买房子了,我也回家了。青春期的我,女性特征更明显了。我更不爱说话了,也更不爱回家了。我常跑出家门,带上所有的零花钱,请着朋友吃上一顿,看着他们和我好的样子,我开心。他们说,爱要拐几个弯才来。家里总静静的,人一回来了,就吵吵的。我守着我的房间,反锁着房门,戴上耳机,隔绝外界。他们从不知道,我从不愿跟几人挤一张床;他们从不知道,这个房间装满了我的思绪,这是我的小小宇宙。

      “家里有金窝银窝不住,来我这的狗窝住什么?”爸妈又一次吵翻,我无处可去。我只笑了笑,没说话。大些了,我以为我能无所谓些,可被滚水烫起的水泡,已经瘪下去了些,又被铁丝挑开。明天一早,我就离开了,想去寻找能收留我的地方。我回了家,看着地上砸碎的胜利品,“没事,成年后我一定会把自己再养一遍的。”那天是我的十六岁生日。

       转学了,去了一所寄宿学校。我看着属于自己的床位,竟然傻笑出声。高考失利了,离家去了外省,学校是我选的,我蛮高兴的,真的。我很少再哭过了,但我还是很难向人敞开心扉,也感同身受不了周围人的难过情绪。“你是不是没有心的哈哈?”玩笑混杂着真心话被说出。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心,我只知道我要厉害些,能庇护得了自己。

      大学很美,很漂亮。我存了几个月的钱,买了张红眼机票。大大的飞机送我去到了南京,我最喜欢的城市。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一个人去旅行,飞机发动机传来呼呼的轰鸣声,椅身传来强烈的推背感,我从没那么兴奋过。落地已经凌晨了,为了省点钱,想着在机场将就一晚,却被告知这不能过夜,我背着个大包,站在从未感受过的零下天,记不得有多久了,摸着黑走了很久,在一家酒店大堂里的沙发沉沉睡去,隔壁是刚认识的姐姐。凌晨五点多她留了瓶牛奶和张纸条,就去赶飞机了,“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哦!祝你玩得开心点”心里暖暖的。我走在南京的梧桐大道上,十一月的梧桐叶基本都掉了,但还是很美。很久不发朋友圈的我,发了一张我手捏着一片梧桐照片,“十二月的梧桐”。在先锋书店写了张明信片,“我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发了张照片到沉寂很久的家族群里,大家发出一阵惊羡的声音,我心里觉得不太舒服,不再分享了。不久后,外祖母打电话来,我不知道她从哪知道我的电话,“听说你前段时间去玩啦,等你有钱了,会不会也带我去玩啊,我跟你说,你从小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忘了我怎么回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一个人吃了好多好多的苦,走了很久很久的路,路灯总忽明忽暗的,有点累。不过,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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