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外公去了一个类似城堡或者迷宫的地方,所以注定了走散吧。
我仔细端详每一张视线之内的面孔,迎面而来的陌生令人窒息。焦急的奔跑,崩溃的大哭。放肆抽泣着,直到醒来。恍如隔世的阳光打在脸上,悲伤在心底大片蔓延,眼泪冰冰凉凉的划过脸颊。那一瞬的想念,刻骨铭心。
那年我们都还十来岁吧,每个暑假,迫不及待的奔向外公家,那里是我们童年的天堂,有外公外婆的疼爱,有无忧无虑的时光,有我行我素的支持,有自由自在的呼吸。那个时候,追剧还珠格格,总是夜半三更才蹑手蹑脚回卧室休息,而外公如雷的鼾声总是令我们莫名安心,亦在另类的催眠曲中睡去,还天真的相信外公鼻子里有一只小老虎,觉得好奇又神奇。清晨五六点,在睡眼朦胧中外公外婆起床了,而我们继续在小心翼翼的关门声中再次迷迷糊糊跌入梦乡。自然醒时,已接近正午,客厅的桌子上是小菜和牛奶,碗筷安静而耐心等候。窗外阳光明媚令人心生喜悦。我和娇妹懒洋洋的洗漱,无暇理会时光的流逝,吃完早餐轻掩门扉,直奔大院里外公的一小块菜地。阳光惬意的铺撒在绿油油的田地里,我们愉悦的沿着小道行走,轻盈的躲闪蔓延至小道的植物,径直来到外公外婆身边。
只是,那样的时光此生不再,那样的幸福无法触及。
雨过天晴的盛夏午后,我们最喜欢跟着外公进山,即使路途遥远,依然乐此不疲。远离了小镇,沿着哗哗流淌的河水逆流而上,走累了就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休息,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划拉着冰爽的流水,些许的疲惫轻易随河水远去。继续赶路,遇见一片树林,北方特有的杨树,树干笔直挺拔,层层叠叠的绿叶成荫,我和娇妹在树下绑上吊床,或轮流躺着享受摇篮般的美好,闭眼感受微风拂面的轻柔,睁眼仰望树叶间斑驳的阳光。或和娇妹一起坐着荡秋千,外公在不远处缓慢前行,刻意放慢脚步等待贪玩的我们。觉得距离有点远了,我和妹妹便赶紧拆下吊床,三步并作两步奔跑着追赶。已经可以看到松柏成荫的山坡了,消极怠工的腿脚顿时打起精神来。进入密林,我和妹妹的目标是那些色彩绚丽的花花草草,还有味道甜美的野草莓,外公的目标是雨后拔节而出的野蘑菇。地毯式搜索采摘大获全胜,我们凯旋而归便可享受胜利的果实,外婆将新鲜的野蘑菇和肉菜一起在可口汤汁和炉火慢炖中成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香气在小院弥散,我们帮着外公将剩余的蘑菇铺散在窗台和屋檐底下风干。而夕阳已经西斜。
悠闲的时光总是信手拈来。过家家已经玩到无趣,索性打开尘封已久的卧室窗户,外婆细心的帮我们擦掉窗台灰尘,我们爬上窗台,坐在窗框上欣赏小院的风景,站起身的时候还可以目睹邻家小院的花草。下雨的时候空气清新,打开窗户便有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我们大口的呼吸,凝神看雨滴落下再溅起,一丝凉意在雨中蔓延,接近秋天的时光突然令我们深深忧愁。看完电视剧的深夜,我们强打起精神趴在被窝里补写恼人的暑假作业。在书山题海的字里行间,能够深切感受到正在加速土崩瓦解的幸福时光。淡淡的不舍和无奈。那时太过年幼,自私的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被接回各自的家准备新学期的到来。殊不知,被我们热闹了一个暑假的屋子在我们突然的离开后是又怎样的冷清,而逐渐老去的外公外婆又是怎样将这些落差一点点独自吞咽又云淡风轻的掩盖。
之后是时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蒸发在日复一日的学校生活,和转瞬即逝的童年。各种补课剥削着周末和假期,也挑战着我们不自知的极限。时光被大片大片的枯燥和日复一日的单调埋没,记忆空白一片。时间的断层,不能被弥补。
时间跳转到七年前,咳血的外公被诊断为癌症,整个家庭被阴霾笼罩。没有微笑,只有眼泪,各自隐忍,迷茫压抑。外公在肿瘤医院化疗的日子,我独自逃课坐火车去看望外公,那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远行。病房里的外公竭尽所能的微笑背后是食道发炎无法下咽无法进食无法分担的疼痛,是医疗事故中穿刺插管药物渗漏被腐蚀的胳膊的疼痛,所有这些,他从不言说,独自承受。同一病房的病友又换了,不是痊愈出院,是病痛的终结……死亡。从医院出来,我只想大哭。压抑而疼痛。
几个星期之后,外公病情好转,被接回家中休息几日。冬日的空气格外寒冷,外公回家后得了感冒,瞬间严重到让我们绝望。我们虔诚的祈祷被拖延。
外公在距离新年几日的傍晚离开,安静到决绝。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寒冬更冷了些。我们沿着漆黑的小道一路恸哭,和妹妹一起回家,没有人开灯,我们在黑暗里痛哭,哭累了就睡去,第二天去学校请假。
送外公回老家的那天,是凌晨,所有人几乎已是几夜未合眼,我独自坐在路边安静的流泪,眼睁睁看着送外公的车队悲怆的经过,我不能挽留也不能呐喊,只能安静的流泪,默默的跟外公道别,直到最后的车灯也消失在街角,街道又恢复了夜晚的孤寂,缓缓起身,内心深处只有坍塌,没有重建。咬咬牙,让即将枯竭的泪水倒流进心底。街灯依旧昏黄整条长街。
周年祭,在坟头点燃外公生前最爱的香烟,在周围撒上外公生前最爱的白酒。妹妹轻轻哼唱天使的翅膀。时过境迁。
外公离开七年了,而我的想念始终从白昼弥漫到黑夜,从现实蔓延到梦境。
只愿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