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254】天何言哉!2021-07-12

本月,纥豆陵步蕃大破尔朱兆于秀容,南逼晋阳。尔朱兆惧,派人召高欢来会师。僚属都劝高欢不要应召,高欢说:“尔朱兆危急,保证没有别的意思。”于是出发。高欢的亲信贺拔焉过儿劝他慢慢前进,等尔朱兆被纥豆陵步蕃削弱。高欢走走停停,又推辞说黄河无桥,渡不了河。纥豆陵步蕃兵势日盛,尔朱兆屡战屡败,向高欢告急,高欢才前往会师。

尔朱兆当时回避纥豆陵步蕃,向南撤退,纥豆陵步蕃追到平乐郡,高欢与尔朱兆进兵合击,大破纥豆陵步蕃,在石鼓山将他斩首,其部众退走。尔朱兆感激高欢,与他立誓,结为兄弟,率数十骑兵到高欢大营,通宵宴饮。

当初,葛荣部众流入并州、肆州的有二十余万,为契胡(尔朱氏所属部落)陵暴,生不如死,前后大小二十六次造反,被诛杀夷灭的人超过一半,仍然谋乱不止。尔朱兆深以为患,问计于高欢,高欢说:“他们是六镇反贼的残余,不可尽杀,大王应该自己的心腹来统领他们,有犯罪的只诛杀首恶,则犯罪的人就少了。”尔朱兆说:“善!派谁呢?”但是贺拔允在坐,建议让高欢去做统领。高欢一拳打在他嘴上,打碎了一颗牙齿,说:“天柱将军(尔朱荣)在世时,我们这些奴仆,就像鹰犬一样听从他的命令。今日天下之事,取舍在于大王(尔朱兆),而贺拔允竟敢僭越妄言,请杀了他!”尔朱兆认为高欢至诚,于是把葛荣残部全部交给他。高欢认为尔朱兆酒醉,担心他酒醒后后悔,于是出来,宣言:“受委托,统领州镇兵,可以到汾水东岸集合,接受号令。”于是在阳曲川竖起大旗,建立大营,整顿编制。军士们一向厌恶尔朱兆,乐意归属高欢,无人不到。

没过多久,高欢又派骑兵参军刘贵去向尔朱兆请示,以“并州、肆州频连年霜旱,六镇降户都掘田鼠而食,面无谷色,影响大王辖区形象,请令他们到山东寻找粮食,待温饱之后,再接受新的命令。”尔朱兆听从了他的建议。长史慕容绍宗进谏说:“不可。方今四方纷扰,人人心怀异心,高公雄才盖世,如果再让他手握大兵于外,譬如借蛟龙以云雨,将来就不可控制了。”尔朱兆说:“我与他有香火重誓,担心什么!”慕容绍宗说:“亲兄弟尚且不可信,何论香火!”当时尔朱兆左右全被高欢重金贿赂,都说慕容绍宗与高欢有旧怨。尔朱兆怒,囚禁慕容绍宗,催促高欢赶快出发。

高欢从晋阳出滏口,路上遇见北乡长公主从洛阳来,有马三百匹,高欢强行交换,全部夺取。尔朱兆听闻,释放慕容绍宗,问他意见,慕容绍宗说:“高欢还没逃出我们手心。”尔朱兆于是亲自追高欢,到了襄垣,正巧漳水暴涨,桥坏了,高欢隔水下拜说:“之所以借公主的马,不是其他原因,是用来防备山东盗贼而已。大王听信公主谗言,亲自来追,如今我宁愿渡水而来,接受死刑,只是担心这些部众会马上叛变。”尔朱兆说自己没有这个意思,于是轻骑渡过漳水,与高欢坐在帐幕下交心,把自己的刀解下来递给高欢,伸长脖子让高欢砍。高欢大哭说:“自从天柱将军薨逝,贺六浑(高欢乳名)还能仰仗谁!但愿大王能长命千岁万岁,让我能为您效力而已。如今被旁人所构陷离间,大王何忍复出此言!”尔朱兆投刀于地,又斩白马,与高欢立誓,于是留下住宿夜饮。

尉景埋伏壮士,想要逮捕尔朱兆,高欢咬住他手臂,制止他,说:“今天把他杀了,他的党羽必定奔回聚结;我们兵饥马瘦,不能与他们为敌。如果有英雄乘之而起,则为害更甚。不如先放过他,尔朱兆虽然骁勇,凶悍无谋,不足为虑。”

第二天早上,尔朱兆归营,又召高欢过去,高欢上马要去,孙腾牵住高欢衣襟,高欢于是停止。尔朱兆隔着河水,大肆辱骂,驰还晋阳。尔朱兆的心腹念贤领着降户家属,另外扎营,高欢假意与他亲善,要拿他的佩刀来观赏,乘机杀了他。士众感悦,都愿意跟高欢。

胡三省曰:

古代英雄豪杰,能推赤心置人腹中,必有威望以服其心,智力足以制其命,然后才能推心置腹,让有疑虑的人安心。但是没有像尔朱兆这样轻率的。

14、

齐州城民赵洛周听闻尔朱兆进入洛阳,驱逐刺史、丹杨王萧赞,献出城池,归降尔朱兆。萧赞化妆成和尚,逃入长白山,辗转流亡,死在阳平。南梁有人盗取他的棺柩,送回南梁。皇帝萧衍以葬儿子之礼,将他葬在皇陵旁边。(萧赞投奔北魏,事见公元525年记载)

15、

北魏荆州刺史李琰之,是李韶的族弟。南阳太守赵修延,认为李琰之是敬宗元子攸的妻家亲戚,诬告李琰之要叛逃南梁,发兵袭击州城,逮捕李琰之,自己执掌州政。

16、

魏王元悦改年号为更兴,听闻尔朱兆已进入洛阳,知道自己成不了事,于是南归。斛斯椿也抛弃元悦,投奔北魏。

17、

本年,南梁皇帝萧衍下诏,任命陈庆之为都督南司州、北司州等四州诸军事、南司州、北司州二州刺史。陈庆之引兵包围北魏悬瓠,击破北魏颍州刺史娄起等于溱水,又击破行台孙腾等于楚城。撤销义阳镇兵,停止水陆漕运,江州、湖州诸州都得到休养生息;又开垦田地六十顷,二年之后,仓廪充实。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五十五

梁纪十一

公元531年——532年

共2年


高祖武皇帝十一

中大通三年(公元531年)


1、

春,正月十日,南梁皇帝萧衍在南郊祭天,大赦。

2、

北魏尚书右仆射郑先护听闻洛阳失守,士众逃散,于是投奔南梁。正月二十五日,任命郑先护为征北大将军。(郑先护于去年率军讨伐尔朱仲远。)

3、

二月一日,南梁皇帝萧衍祭祀明堂。

4、

北魏自从敬宗元子攸被囚,宫室空置近百日。尔朱世隆镇守洛阳,商旅流通,盗贼不作。尔朱世隆兄弟密议,认为长广王元晔在皇室中血缘关系疏远,又无人望,想要另立近亲。仪同三司、广陵王元恭,是元羽之子,好学有志度,正光年间任给事黄门侍郎,认为元义擅权,假装得了哑病,居于龙华佛寺,不与外界交往。永安末年,有人向敬宗元子攸报告说元恭是假装哑巴,将有异志。元恭惧怕,逃于上洛山,洛州刺史追捕,将他抓获,长期关押,因为没有证据,释放。关西大行台郎中薛孝通对尔朱天光说:“广陵王,是高祖(元宏)的侄子,一向有声望,沉晦不言,已经多年。如果奉以为主,必定符合天心民意。”尔朱天光与尔朱世隆等商议,怀疑他是真哑巴,派尔朱彦伯暗中前往晓谕敦促,并且威胁他,元恭于是说:“天何言哉!”尔朱世隆等大喜。

薛孝通,是薛聪之子。

二月二十九日,长广王元恭抵达邙山南,尔朱世隆等为他撰写禅文,派泰山太守、辽西人窦瑗手执马鞭,独自入宫,启发长广王元晔说:“天人之望,都在广陵王,希望您能行尧、舜之事。”元晔于是签署禅文。广陵王元恭奉表三次谦让,然后即位。大赦,改年号为普泰。

黄门侍郎邢子才撰写大赦诏书,叙述敬宗元子攸枉杀太原王尔朱荣的情况,元恭说:“皇帝手翦强臣,并非失德,只是因为上天还没有厌弃动乱,所以让成济之祸再次出现而已(成济杀魏帝曹髦,事见公元260年记载)。”然后回头命左右取笔来,亲自写作赦文,直言说:“门下省:朕本寡德,只是大家乐意推举,希望与亿兆百姓,同此大庆,大赦细则,一依常例。”皇帝闭口八年,至此才开口说话,中外欣然,以为遇到了明主,希望天下太平。

华杉曰:

元恭说:“天何言哉!”一语中的,所以尔朱世隆大喜。此话出自《论语》: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孔子说:“我不想说话了!”

子贡说:“老师您不说,弟子们如何传述呢?”

孔子说:“天何曾说些什么呢?四季照样运行,百物照样生长,何曾需要天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呢?并没有人需要我的意见,我说了没用,我说了又不算,只给自己招祸,我说他干什么呢?

君子贵言,不要随便说话,这不是一个古希腊雅典社会,广场政治,任何人的话都有用,中国讲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谁说了算就谁说,只在自己说了算的范围内说话,自己说了不算的范围,说了算的人真心来征求意见,我就说;他不问,我就不说,省得给别人添乱,给自己招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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