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隔山海,山海可平,爱不可逆。

       初三的时候,天很蓝,风很轻,篮球场上走过的女孩裙摆很美。那时候没有烟熏妆,没有美瞳,没有假睫毛。心仪的姑娘,只有最简单的马尾,淡蓝的牛仔裤,还有放学回家的马路上,她吃着糖葫芦时最璀璨的笑容。后来舒淮回想记忆中的季青萝,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季青萝是舒淮升初三时班主任新调来的同桌,在过去的两年里,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班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同桌以后,才发现原来季青萝跟他回家竟然是同一条路,只是他家比她家近一点,她回家要路过他家。原来她的学号是3号,他的是33号,原来他们都喜欢吃玉米味的软糖。


    季青萝不是班上漂亮女生中的一员,除了眼睛清澈明亮之外,容貌只能算是清秀。在班上的女孩子夏天开始穿上了裙子,开始画上了眉毛,打了耳洞,剪了齐刘海,甚至后脑勺开始流行系上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惹得班上男生集体躁动的时候,季青萝永远还是一个松松散散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松松散散的外套,松松散散的牛仔裤,万年不变的帆布鞋。唯一有异的就是,在其他人集体冒青春痘的时候,她的脸始终白得让人嫉妒,舒淮找不到一颗痘痘。他拿她开玩笑,说她发育状况不正常,没有青春期。这时候季青萝总是会淡淡地看一眼他刚刮完胡子的下巴,然后低头继续看新出来的一期爱格。舒淮自讨没趣,就趴在桌子上睡觉,故意翻来覆去,把凳子弄得嘎吱嘎吱的响,搅得季青萝不得安宁,横着脑袋一双明亮的眼珠子凶凶的瞪着他,他就抬起头对着她得意地笑。


       舒淮一直以为季青萝是喜欢他的。


     在她被物理老师叫上讲台去讲题却不会,然后求助的把他叫起来帮忙的时候。


    在他把从山里打野鸡时弄下来的金色野鸡毛插在一个小小的竹筒里拿到学校送给她她笑嘻嘻地接受的时候。

    在班级野外春游时她尝了他亲自动手炒的一道菜之后跳着脚不停地说好吃的时候。


     在他站在她身后低着头给她讲题,右手绕过她的肩膀拿着笔在纸上打草稿时看到她的耳垂红得发烫的时候。


     在听到她的朋友悄悄对他报信说她在宿舍经常提到他而且日记里也写到他的时候。


    在她坐在他的摩托车上被冷风吹得缩在他的背后,双手不敢搂着他的腰,却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背上的时候。

    甚至是在舒淮吃坏了肚子,在厕所奋斗了半个小时,出来时看到季青萝拉着好友在厕所外的草坪上看着表计着时间取笑他“真能蹲”的时候。


       舒淮都以为,她肯定是喜欢他的。

       季青萝也的确是喜欢上舒淮了的。


     在中午他刚打完篮球进教室把头发上的汗珠全往她脸上甩的时候。


    在她早上因为人太挤买不到早点舒淮三下五除二就帮她买出来笑着递给她的时候。


    在他把她本来就梳得不整齐的马尾揉得乱七八糟的时候。


    在他跟她一起打赌晚上看谁在教室看书看得最晚,最后拗不过她只能先踏出教室门,却还是被宿管关在外面然后去外宿的同学家睡的时候。


    在寒冬里她把搓的第一个雪球往下课人群里的他砸的时候。


    在她跑八百米摔破了膝盖一瘸一拐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时舒淮得意地把摩托车停在她身旁的时候。


    甚至是在她被物理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时,当她坐下时他悄悄把她的凳子挪开,害得她的脑袋撞在后排的桌角上起了一个大包的时候。


       季青萝都知道,她是喜欢舒淮的。

     只是,只因当时灿烂年少,都吝于摒弃青涩和骄傲。他们总觉得,现在太小,再等等,等到了高中,等到了大学,也许就合适开口了,也许就能更成熟了。后来的舒淮总是在想,要是当初他别管那么多去多迈一步,最终也就不会没有等来她的那一步。而季青萝,在那场烈日下的奔跑,年少时所有的悸动都化成了那天的汗水,流出身体,从此风吹云散不可听闻。


    中考完后来填志愿的时候,舒淮的分数比季青萝的高了三十多分。那天,舒淮看着阳台上站在对面写志愿的季青萝,很想问她要填哪儿,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怕别人看出来他喜欢她,尽管他觉得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她。所以他故意提高声音,对着身旁的哥们儿说了自己的志愿,唯一的一个志愿,是市里的一所高中。对面一直提着笔假装在思考填哪儿,实际却认真注意着舒淮动静的季青萝,心漏了一拍,然后毫不犹豫的填了跟他一模一样的学校。提交志愿的时候,班主任认真的跟季青萝分析了,以她的分数,如果最后市里的那所高中降分下来录取也没有降到她的分数线,那么她只能选择交钱把差的分数全都买上才能去读,否则只能去县里的高中。让她想好了,当时季青萝想,赌一把没准能碰上去呢。


     那天晚上,季青萝跟最要好的几个闺密在外面玩,没有回家,大家都想着从此以后可能就聚不到一起了。那晚舒淮跟他的好友都去了他家,他们各自跟各自的朋友道别。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季青萝坐在夜晚凉风习习的山顶上,握着跟朋友借来的手机的手里,满满的全是汗。最终她喝下了人生的第一口啤酒,壮着胆把那条早已编辑好的,连末尾要用哪个标点符号都考虑了一遍又一遍的短信,发去了那个在去外地中考那几天班主任分配旅社住宿时,她从人员信息名单上看了一眼就烂熟于心的号码。

     然而,季青萝等到了天已经大亮,朋友些不得不各自散场回家的时候,一直握在手机的手机都没有振动一下。她一个人顶着烈日走在回家的路上,在舒淮家对面那条公路上,季青萝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家的房子站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旁边一家小卖部的老板娘看不下去问她要不要进去坐一会儿。季青萝只是把书包寄放在了那个老板娘家,又顶着太阳,顺着公路跑回了街上。季青萝想,或许刚才舒淮已经骑着车上街了,只是因为她走了一段小路,刚好错过了。


     季青萝红着脸找遍了大街小巷,找遍了学校,甚至跑进了舒淮可能会去的网吧和台球室,都没有他的影子。再次回到舒淮家旁边那儿的时候,季青萝鼓起勇气问了他家旁边的一个邻居,舒淮有没有在家。那个邻居阿姨对季青萝说她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她可以带季青萝到他家找他,季青萝摇摇头淡淡地说不用了,道了谢,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季青萝肿着眼走进家门的时候,面对的是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通大骂,那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没上课却夜不归家。等父亲平静下来以后,季青萝跟他说了志愿的事,父亲坐在沙发上低头吸了口手里的烟,抬头对季青萝说没事儿,能去市里总归也是好的。当天晚上,季青萝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墙壁上她用铅笔画的40竖印记。那是上次放寒假回到家里那天,她记下的,墙上画下的40根小棒代表寒假的40天,每天睡觉前,季青萝都会用铅笔涂掉一根,她想,离开学见到舒淮的日子,又近了一天。看着看着,季青萝突然用小刀把白色墙壁上的那一块粉末刮得干干净净。第二天起床后,她拿来父亲的手机,给在学校里当老师的一个堂叔打了电话,拜托他在学校电脑上把她的志愿改成了县里的那所高中。暑假快完的时候,父亲陪着季青萝去那所高中交了学费,报了名,只是正式开学还要十天左右,他们又回了家里。


       第二天,季青萝在家里做午饭的时候,接到了父亲手机里初中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市里的那所高中降分了,季青萝达到了分数线,可以去了。沉默了一会儿,季青萝淡淡地给班主任说了自己已经在县里的高中报了名的事。结束通话后,季青萝默默地看着砧板上的菜,切着切着,砧板上就是一片鲜红,只是在季青萝的视线里,那片红看起来不知道为啥,模模糊糊的。


    舒淮是那天中午在沙发上醒来的,他跟好友们喝到了凌晨,倒头就睡着了。他皱着眉捏了捏快要裂开的头,把不知道啥时候关机掉的手机充上电,就看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在街道旁边的这个山脚等你,如果你来,我想跟你坐车回家。”。他打了过去,是季青萝的朋友,说是昨晚季青萝借过她的手机,只是不知道她原来是给他发了短信。舒淮抬头看了眼正午的太阳,拿着摩托车钥匙就冲出了家门。只是,他卯足了劲往街上赶的时候,没看到季青萝低着头慢腾腾地走在公路下面的一截小泥路上。他躺在季青萝昨晚坐过的山顶上懊恼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季青萝在满大街的找他。直到他拿到市里的通知书,他才听说季青萝好像也拿到了通知书,跟他是不一样的学校。他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季青萝是喜欢他的,她等过他送她回家。


     高中的三年,舒淮搜集了所有能接近季青萝的方式。他申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号,装作陌生人加季青萝的QQ跟她聊天,加她的舍友,了解她的近况。他用舍友的手机打骚扰电话,被拉黑了又换另一个,在舍友嫌弃的眼神里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知道季青萝跟初中物理老师经常联系的时候,他甚至厚着脸皮请老师帮他做媒说道说道,只是该死的物理老师对季青萝说的却是让她在这个年纪好好读书,将来他帮她找一个更好的,听说季青萝竟然笑着应了。


    季青萝17岁生日的时候,舒淮坐车到她那个县城里,集齐了跟她同校的所有初中同学给她过生日,他订了一个大蛋糕,抱着一只快到自己肩膀的布袋熊,等着她出现。只是他们一帮初中同学喝醉叙旧到天明,季青萝都没有出现。后来,他听跟季青萝同校的好友在电话里说,季青萝没有再扎马尾,她把长发披散在了肩头,剪了齐刘海,她在炎热的小城里,会穿着天蓝色的长裙,跟高中又同校的那两个初中闺密在小城的广场上吃着糖葫芦和刨冰,偶尔会有穿着校服的男生上前笑着搭讪,或者借她的手机打个电话。舒淮想,所有的美好都正在季青萝的身上发生,只是他却看不到。


     日子慢悠悠地晃到了高三那年。清明节后没多久的一个周末,舒淮再次来到季青萝所在的小城,季青萝同意出来见他的时候,他在小城的大街上跳着吼着,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是疯子,不过他不介意,因为他的季青萝要来见他了。可是舒淮没想到,跟着季青萝来的,还有一个叫杭铮的男生。


     逛街时有一个精神异常的大叔傻气的笑着靠向季青萝的时候,杭铮会把季青萝圈向他的身后。他们友好地在小城一家很出名的小吃店里做东招待了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那家叫做稻花村的小吃店里,舒淮坐在季青萝和杭铮的对面埋头吃了好多好多东西,是什么味道他不知道,他只觉得,又酥又软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太小了,他可以一口吃一个,还有为什么糖醋洋芋要放那么多的醋,跟小城街道两旁刚上市还未完全成熟的樱桃一样,好酸好酸。


     舒淮清晰地记得,那天季青萝穿了一条七分的蓝色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白色的宽松T桖,清瘦的她肩膀露出性感的锁骨。头发如好友所说,披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明亮不可方物。整齐的刘海下原本平静的双眼看向身旁棱角分明的杭铮的时候,跟当年坐在篮球场旁边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当年看他时,眼中是懵懂,是青涩,是一缕欲盖弥彰的悸动。而如今,少女看着杭铮的眼中,有的就是一抹坚定。那一刻舒淮彻底的明白,这三年季青萝不回应他,甚至说不喜欢他,不是因为当初的错过,那些迟到,那些骄傲。而是她真的,真的已经没有再喜欢他。


     告别时舒淮站在街角看着季青萝和杭铮离开的背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摇摇晃晃。他总觉得那幅画面特别像初中时他跟她两人一起走路回家时的样子,旁边一家卖衣服的商店里响起徐誉滕唱的“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依稀留着昨日的芬芳……”,这首《天使的翅膀》当年他在季青萝的歌词本上给她抄过,只是如今再也不是流行抄歌词的年代,他也不再会是她的天使。


     那些年的初恋,是一朵开时芬芳,谢时苦涩,却从不结果的花。它绽放在心田,缠绕在眉间,就是没法陪伴在身旁。因为山可平海可填,唯独爱不可逆。这世上所有的喜欢,除了两情相悦,都是修不成正果的心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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