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19世纪,英国文学已沦为纯粹的说辞,各种套话、废话连篇。上帝与财神玛门各不得罪,这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岛屿帝国所期望的。对此,斯泰因与纪德、威尔斯一样,反抗十九世纪小说的平庸。
英国小说,一个圈子封闭的小说,随着英国丧失了统治世界的力量,它也失去了自身的诚实与力量。这是个不断向外剧烈扩张的世界,可以说,世界的真正开始起源于对美国的发现。这世界跟美国非常相像。英国有明确的岛屿形状,而美国没有。美国是一个不断向外扩张的疆域,是当今变幻世界的一个古怪中心。它没有标准答案,只有永无止境的探索,一切都是悬而未决。在斯泰因看来,詹姆斯是第一个瞥见这种全新、去中心化的美国作家。尽管他的作品继承了英国人对小说形式的理解,但用她的话说,他也有“一种脱离实体的方式,能看出事物之间是相通的,有关联的,这就是美国性的体现。”
这种认知素养为斯泰因铺平了道路,她不仅认识到了它的本质,而且将它形式化,把它抽离出来,就像个研究人员分离细菌一样,使它成为一个有意识的过程:
我接着说什么是美国性,即断开连接,我不断地把句段分开,把所有的东西都分开,然后重新开始,不与任何日常事物相关联,从而能真正选出一些东西。
因此,她这种叙事方式成为《美国人的形成》这本书的一大特点。此后,她继续发展这种“打破即重建”的写作风格。她的作品永远没有终结,不断地显示出作家的力量,不是用既定的形式反映既定的现实,而是,如斯泰因所说,“真正地选出一些东西”,体现一种全新、注重文字本身的整体性观念。对此,她自诩道:“我写了一段话,它是如此完整,它本身就是一个整体,一个完整的句子。”
这是斯泰因发现、并身体力行的理念:以句子为写作重点,一个句子可无限延长,也可尽量缩短。但不管怎样,作为一种探索性的实验,句子本身具有独立的价值,独特的生命,而非将整体性作品的附庸。句子如行云流水,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得不止,你跟着写句子的感觉走就对了。这种美式的“透过实体看事物的内在相通”继续在书页上寻求理论支持:“同时,这也是时间问题。把一件东西组装成一个整体,这些整体中的每一个都具有它独立的价值与品格。”
对此,她总结道:“我能感受到它,我是个美国人,我能感受到它,我不断努力创造这种东西……一个不断流动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