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他心中一凉,直觉这是不祥之兆,待他凝神看清她的模样,顿时惊得清醒过来。
一、雨煞
宣城四月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方才透亮的天空,忽地积满了灰云,雨点儿唰唰落下来,不大一会就成倾盆之势。原本在官道上行路的一队人马,不得不进了道旁的一处草棚避雨。
草棚并不大,那队人把驮着箱子的马匹牵进去拴好,就已再没别的空隙,他们只得在旁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下站着,能遮多少是多少。
“大哥,我怎么就这么憋屈!”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抄了抄湿透的衣服,斜眼看了看草棚里正悠闲啃着棚顶干草的驮马,打了个哆嗦道,“你看这头畜生,比我们强多了,不仅不用淋雨,还有的吃。”
“孙猴儿,闭上你的鸟嘴,话多嫌命长是不?那箱子里的东西要是被雨淋坏了,庄主能让我们生不如死!”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瞪了孙猴儿一眼,转向身旁一个黑衣男子,“大哥,你说是不是?”
黑衣男子脸色阴沉,很明显在压制着心底的怒火。孙猴儿瑟缩着,以为又要被训斥,却不想,黑衣男子恶狠狠骂道:“操他娘的,这么大雨还有谁能在旁边偷听咱哥儿仨说话,怕个球!那骚娘们也不知道给庄主灌了什么迷汤,把庄主迷得团团转,到头来是我们兄弟在外奔波卖命不算,回去还要被那娘们使唤来使唤去。就说这一次南疆之行,要不是我悄悄嘱咐你们凡事别太争先,有什么危险的事让南疆分舵的人去,我们哪里还有命带着这些东西回来!大牛,猴儿,今天我们就骂个够,把往日的怨气都出了!”
大牛一听就乐了,嘿嘿一笑,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别说,那骚娘们虽然长得不好看,可那凹凸身段,还真是不错。平日里她对我们兄弟都冷着一张脸,可背后她与庄主干什么,谁猜不到啊!一想到她被庄主压着,白花花的身子扭啊扭,口里还不断发出浪叫,我就一肚子火。早晚有一天我得干了她,让她知道牛哥的威风。”
孙猴儿鄙夷地看着大牛鼓起的裤裆,道:“你个怂包也就嘴上占点便宜,要真刀真枪,那娘们脱光了在你面前,你也硬不了。”
“我就嘴上干了她,怎么着!”大牛被孙猴儿戳穿,顿时恼羞成怒,“你丫不一样,背地里也不知道想了多少回,连说都不敢说!”
黑衣男子一摆手,止住就要动起手来的大牛和孙猴儿,道:“吵什么,我们谁不是有贼心没贼胆?不说庄主知道会把我们怎样,那骚娘们也能让我们啥都没干,无声无息就死在她面前!今儿谁也别笑话谁,我们兄弟仨,就在这雨里,与那骚娘们好好干一场。”
“还是大哥高见!”大牛和孙猴儿齐声道,“如此,我们就让大哥先。”二人说完,发出阵阵猥琐的笑声。
黑衣男子解开裤头,伸手正欲动作,却见雨幕之中飞来两道寒光,不偏不倚正射中大牛和孙猴儿的咽喉。笑声戛然而止,他只见两人喉头插着一柄飞刀,缓缓倒在地上。
“是谁?”黑衣男子刚问出这一句,又一柄飞刀袭来,惊得他顾不上提裤子,一个矮身,躲了过去。
雨幕中人影闪动,两个男子依次走出,冲着他展开一个笑容。
黑衣男子一见之下,面如土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死了的大牛和孙猴儿,直至一柄长剑从他身后没入,才回过神来,在临死之前转头去看是谁偷袭了他。
这一看,黑衣男子只吓得双目暴凸,面带惊恐,就此气绝。
“大牛,猴儿,把他们处理了。”后来的黑衣男子抽出长剑,平静地吩咐,那一张脸,与倒在地上的黑衣尸体,一模一样。
二、潮涌
雨终于停了,黑衣男子拧干上衣,招呼大牛孙猴儿牵马,一行人又向前赶。走不到半里地,宣城城门已然在望,可他们没有进城,而是顺着城门旁边的一条大道,奔向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山。
到得山脚,天已黄昏,只见一方大石上刻着几个大字“凌剑山庄”,而在山腰处,隐约有楼阁掩映在树影之中,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亮起,宛如仙境。黑衣男子一行人停在石旁,跪在地上运足内力向山腰处喊道:“启禀庄主,属下杨小刀,孙猴儿,大牛从南疆回来了。”
“东西带回来了吗?”缥缈低沉的声音从山腰传下。
“带回来了。”杨小刀立刻回道。
“那就回庄吧。”
“是。”杨小刀应了,从地上站起身来,牵马就要上山。大牛见状,不觉心底就有了些怯意,忍不住嘀咕道:“我说这凌剑山庄有那么邪门,只要没有被凌月应允直接进去,到不了山庄就会死?”
“你是不是这些日子吃太多撑得傻了?”杨小刀轻声呵斥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忘了这山庄里有谁住着,那是燕若水,毒仙子的女儿,使毒的本事天下无双,要毒死谁,还不就是凌月一句话的事。”
“自然不能忘。从南疆盯上这三个小子开始,我拼命吃,”大牛神情一黯,指了指孙猴儿道,“他饿得都快晕了也不吃一点东西,不就为了把体型变得跟他们一样,好让咱们易容起来更像他们,以便混入凌剑山庄后不轻易露了破绽!”
“那就闭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有个分寸。”杨小刀谨慎道,“从现在起,我们是入了龙潭虎穴,回头不得,无论如何,我们要为章大侠一家报仇。”
大牛点头,闭口不言,跟在杨小刀身后,很快到了山腰的楼阁。
楼阁依山而建,顺应山形,在皎洁的月色下,更显出恢宏的气势。朱红的大门敞开着,早有小厮掌着灯笼侧立门边,见到杨小刀三人便道:“庄主让你们去水阁。”
杨小刀应了一声,指挥大牛孙猴儿把箱子卸下来,又示意他们抬起箱子跟他走。三人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处山壁前。
山壁之上挂满蓝色灯笼,照得天上的月光也黯然失色。壁间有一道细细的水流飞溅而下,积成一汪清澈水潭,潭边筑起一道石拱桥,通向潭中一块凸起的岩石,岩上建着一座描金五角小亭,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正是凌剑山庄的庄主凌月。
“把箱子打开。”凌月头也不回,便向杨小刀下令。
大牛孙猴儿赶忙打开箱子,杨小刀回道:“禀庄主,金丝草、天魔花和凤魂露都在这里。按照燕姑娘的吩咐,金丝草用净水泡在琉璃瓶中、天魔花养在土里、凤魂露封在蜜蜡丸内,分毫不差。”
随着杨小刀的话音,一阵奇异的香味从箱子里飘出来,引得凌月也转过身来:“南疆分舵伤亡如何?”
“全舵上下,没剩下一个齐全的人。”杨小刀垂首而答。
凌月冷哼一声,一双凤目如刀,缓缓地从杨小刀三人身上扫过:“你三人倒是齐全。”
杨小刀不觉心中一寒,正想着要说点什么才能蒙混过去,却听凌月又道:“东西放下,都去歇着吧。”他这才暗地松了口气,带着大牛孙猴子退下。这凌月的脾气,果然如传说一般喜怒无常,只怕他的功夫也跟传说的一样,深不可测。他们决不可以贸然动手,必须等待时机。
三、月影
凌月单手托着木箱,双脚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凌空升起,眨眼落在山壁上面。他从上俯瞰下去,那些蓝色灯笼又是另一番景象,幽幽凉凉,恍若凭空生出了一条冥河。
到底是她的主意,与她就是相配。凌月忽地就冒出这个想法。他不禁失笑,摇摇头,踩着青石铺成的小路,走入前方一间茅舍。
“你要的东西。”凌月一进到屋内,便把箱子放在一旁,自顾自坐在桌旁,倒了一杯冷茶慢慢喝起来。
“那些放在药房就好,何必这会亲自拿来。”清清冷冷的柔婉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身形玲珑妙曼的女子从一道竹帘之后走出。
凌月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若水,你的脸色似乎比前些日子更差了。”
燕若水的脸呈现出病态的苍白,白得近乎透明,可以清晰看到肌肤之下青灰的经络。烛火明灭,在她的脸上投射出跃动的阴影,蛇一般乱舞,乍一看,十分可怖。“我一向这样。”她走到凌月面前,伸手拿了他手中的茶盏,将里面剩余的冷茶泼在地上,“跟你说过多少次,我用过的杯子,你不要碰。”说罢,她便盯着他,双目一瞬不瞬。
凌月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好,我以后不用了。”燕若水伸手一指门外,道:“天晚了,你快回去吧。”
“真扫兴,这么快就下逐客令。”凌月怏怏不乐,却还是依言离开。才走出茅屋门,他的步子就有些虚浮起来,再走几步,他便再也控制不住体内乱窜的真气,立即盘坐在地,运行一周天后,才又站起来。
“这毒果然厉害。”凌月浮出一丝苦笑,不敢托大从来时的路回去,而是拉起一块岩石上突起的铁环,钻进平日供燕若水出入的密道。
一连三日,凌月把自己关在房中,并且吩咐下去,谁都不能进入他所居住的凌烟阁半步。这天夜里,踏着如水的月光,一道人影走入凌烟阁。
凌月正在房中打坐,一听到这沉重的脚步便知道是谁来了。整个凌剑山庄,只有燕若水敢违背他的命令,随意进出他的住所。他不等她走近房间,便加快运气,强行收功,推门出去迎接她。
燕若水轻皱眉头,道:“你这样,只怕余毒要再多一旬才能彻底拔除。”
“一旬便一旬,你难得来我这,我怎能不出来迎客。”凌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既然来了,月色又如此迷人,陪我走走可好?”燕若水没有拒绝,只道:“你若如此,拔毒得再加一旬。”
凌月与燕若水并肩走在庭院中,月光下,她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他心中一动,神色肃然问道:“若水,说实话,你身上的毒是不是越来越深了,难道这些年你找的那些奇花异草,竟然一点效用也没有?”
燕若水缓缓道:“毒性太烈,不到彻底解除毒性,都会一天比一天恶化。你不是逞强尝过许多次了吗?”
凌月不觉叹道:“也是,我不过用你的杯子喝茶,就能中毒,何况你还因为章南峰掉进了那个山谷。”
“哪里是他的原因。”燕若水盯着凌月,“这一切不是因为你追杀章南峰父子,我碰巧在那里采药才被撞下去了。”
“其实你是恨我的,所以,你一直不肯让我杀了章问书,让我拔掉心中这根刺。”凌月的眸中燃起阴鸷的火苗。
燕若水平静道:“我不恨你。这几年我向你要什么奇珍异药,你都给我找来,算起来是我欠你太多。至于章问书,他与我身中同样的毒,正是试药的最好人选。”
“等你好了,我就向你要人。斩草务必要除根,我留不得他。”凌月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末了,他顿了顿,放柔了声音,“那时候,你就嫁给我,我要让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凌剑山庄的女主人是谁。”
“好。”燕若水仍然是一派从容。凌月早已经习惯她这副宠辱不惊的脾性,她能爽快答应下来,已然展露了她心中的情意。
月光柔柔地照着大地,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其中一个影子,忽地伸出手,想要抓另一个影子的手,却在快要抓住时停住。
“我等着你。”影子向另一个影子低声呢喃。
另一个影子微微颤动,沉默不语。
四、命陨
杨小刀凝神听着屋外动静,确定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这些日子我暗中观察,好几次就在凌月身边,却始终不敢动手。我能感觉到他身上传出来的压迫感,只要我一击不中,必然会死在他手下……”
“那要怎么办?”大牛有些焦急,打断道,“我们混进来都好几个月了,这么下去,那不是要一辈子困在这里。”
孙猴儿拍拍大牛的肩,道:“大哥召集我们,一定是有了主意,你别急,听大哥说下去。”
“武的不行,我们可以来暗的。”杨小刀接着道,“在这里当了这么久奴才,我倒是确定了江湖上的一段传言,凌月对燕若水果然有情。我们大可挟持燕若水,逼迫凌月自行了断。”
孙猴儿疑惑道:“燕若水用毒那么厉害,我们挟持她不是自寻死路吗?”杨小刀从怀中摸出一颗淡黄的珠子,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辟毒丹!这可是一代医圣为了对付毒仙子,穷毕生所学以各种药物练成的解毒圣品,只要将此丹含在口中,可以百毒不侵。”大牛和孙猴儿齐声低叫起来,“大哥你从哪里得来的?”
“得来全不费工夫。”杨小刀嘿嘿一笑,道,“十年前,医圣绝迹江湖,辟毒丹也随之消失。想不到这东西被燕若水得了一颗,放在药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替她搬药时,无意发现了。”
大牛不禁喜形于色,这样看来,上天都在助他们为章大侠报仇。孙猴儿又起疑惑,问道:“我看凌月不像能为女人自杀的人,到头来我们不还是一场空?”
杨小刀道:“据我观察,凌月对燕若水用情颇深,我们就此赌一把。如果他不肯自杀,那我们就杀了燕若水,让他心痛分神,我们再群起攻之,也许能博得最后一丝机会。”
“如此甚好。”孙猴儿点头称是。
三人计议已定,又再商量一番,这才各自散去。
清晨,燕若水像往常一样走进药房,正要开始制药,杨小刀的长剑便架上了她的脖子。
“不许动,乖乖带我们去见凌月,否则要你的命。”杨小刀低声喝道。大牛和孙猴儿站在他的身后,倚住房门,以防燕若水逃脱。
燕若水面上不见一丝惊惶之色,反而笑着道:“我随时可以使毒杀了你们,你们没有命去见凌月。”
大牛粗声道:“我们有你的辟毒丹,每人口中都含着一片,你的毒对我们不起作用。”
燕若水道:“真的吗?”
“你不用唬我们,我们来之前,已经拿药房里最毒的毒药用狗试过,这绝对是辟毒丹,不可能是假的。”杨小刀将手里的剑紧了紧。
“也算是心思细腻了。”燕若水冷声道,“只可惜你们忘了一点,我能把辟毒丹随意放在药房,显然就有克制它的办法。何况,我早对你们三人起了戒备之心。”随着她话音落了,杨小刀只觉手脚酸软,再也握不住剑,翻到在地。大牛和孙猴儿也是同样情形。
凌月从门外进来,低头看着杨小刀三人,蔑声道:“这几个杂碎用不着我动手了吧。”
“自然不用。”燕若水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从没有在我的毒药下生还的人。”
凌月笑道:“你是怎么发现他们三人有问题的?”
“当真想知道?”燕若水抿紧双唇,似乎不愿意说出口。
“我都还没发现异常,你却知道了,我自然想知道原因。”在燕若水面前,凌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燕若水的脸蓦地升起一丝红晕,默了良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能感觉出来,他们看我的眼神不一样,半年前的他们,看我的目光很……猥琐。”
凌月看着燕若水从未有过的娇羞模样,禁不住哈哈大笑:“我有如此贤内助,凌剑山庄称霸武林的日子不会太远了。”笑罢,他忽地又想起一事,于是凑到她面前,轻声问道:“前些日子去东海的人回来,你跟我说,解毒要的药材都齐了,解药什么时候能炼出来?”
“就是这几天的事。”燕若水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他们的尸体交给我处理,我有用。”
“行。”凌月得到确实的消息,就只觉欣喜异常,立时在心中盘算起婚礼安排,“若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燕若水不理凌月,转过身去,开始摆弄桌上的药瓶,不让他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五、水涸
凌剑山庄张灯结彩,上下布置得焕然一新,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做好了准备。凌月向江湖各大门派都发了喜帖,宣布十一月初八将与燕若水大婚。眼见日子临近,一些以凌剑山庄马首是瞻的门派早早到了宣城,只待到了大婚之日,尽早赶往凌剑山庄,趁着凌月高兴,多讨一些彩头;而一些摇摆不定的门派也有人前来,意在探听虚实,再行考虑是不是要归顺凌剑山庄。这么一来,整个宣城都住满了,通往宣城的官道还络绎不绝来人,庄中上至总管,下到厨房一个烧火的小厮,都忙着打点各门派的大小事,简直分身乏术。
十一月初八这天黄昏,宣城外的官道上已没了往日的热闹,各大门派该来的人,都聚集在凌剑山庄,等待婚礼开始。
可世事总有例外,当天色渐渐暗下去,凌剑山庄奏响婚乐,一行四人骑着快马,急匆匆由宣城方向而来。其中一人面带忧色,问旁边人道:“她会怎样呢?”
其余三人皆做声不得,只轻轻摇头,神情很是黯淡。
“此生唯有远走避世,方不负她啊。”面带忧色之人狠狠抽动马鞭,一骑当先,绝尘而去。其余三人立时跟上,转瞬也不见了踪影。
一阵隐约乐声传来,空中仿佛回荡起主婚人的声音:“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洞房之中,红烛闪烁,映得房间一片艳红,而那烛蜡之中,又掺和着数种香料,若有若无的香味随着红烛燃烧弥散,更增旖旎之气。燕若水不像别的新娘端坐床前,等待新郎到来,而是斜靠在床栏上,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从外面被推开,凌月带着薄薄的酒意,迈着有些凌乱的步子,走入洞房。
凌月反手正要锁门,外面却吹进一阵冷风,把燕若水头上已经摇摇欲坠的红盖头吹落在地。他心中一凉,直觉这是不祥之兆,待他凝神看清她的模样,顿时惊得清醒过来。
燕若水的一整张脸,都泛着一层黑气,双目紧闭,胸口微微起伏,已然气若游丝。
“若水,你不是好了吗,怎么会是这样!”凌月抢上前去,将燕若水抱在怀中,失声问道。
燕若水听得凌月的声音,强打精神睁开眼,伸手握紧他的手,低声道:“我快死了,有一封信在桌上,给你……”她话音未落,他就觉得自己的手蓦地一松。
未曾关严实的房门被风吹得大开,卷起桌上那封信,正落在凌月脚下。他一手搂着燕若水,一手拾起信,展开看下去——
凌郎如晤: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在黄泉之下,你若还念着我,就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不要寻章问书下落,只要你不找他,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骗了你很多事,现在就一一向你说明吧。
章南峰父子一落入谷中,就都中了毒,而我身上带着医圣的辟毒丹,任何毒药对我都没有作用。章南峰坠谷之前被你打成重伤,又再中毒,连我也不能救他。他在临死之前,只托我救活章问书,我答应了他。我给章问书吃了一些解毒的药,只想等你走了,再慢慢把他拉上来,给他疗毒。但你明明看到山谷之上毒气弥漫,坠谷之人绝无可能幸存,竟然还派人下来救我,这让我至今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做。
你看我脸色不好,就问我是不是中毒了,我那时正想要怎么才能阻止你杀章问书,便随口应了一声。而后,我和章问书被你带回了凌剑山庄,这是也是我想不到的,你竟然提也不提要杀他的事。
到了凌剑山庄,你便要找大夫来给我疗毒,我告诉了你我的身份,你便由着我向你要各种奇珍异药,以此来治疗毒伤。其实,这种毒根本无药可治,唯一可行的方法,是由一个人吃下与之相克的剧毒,再以换血之法,把自己的毒血注入中毒之人体内,与此同时,有人以内力为中毒之人推宫,引导两种剧毒相互抵消,才能彻底根治。而那个换血之人,会在这个过程中,毒气入心,逐渐心衰而死。
说到这里,你该想明白了。这些年我要的那些东西,却不是为了解毒,而是要让我自己慢慢中毒。一年前,我体内的毒就已经可以换血,可那时没有人能为章问书推宫,直到我发现乔装混入的杨小刀三人。于是,我将计就计,让他们假死,再让他们助我救活章问书,并且趁今天大婚之时,护送他离开。
你一定很奇怪,我和章南峰素不相识,为什么会为救他儿子,不要自己的命。一则是我在他临死之前答应过,一定会救章问书;二则我还有一个秘密,谁都不知道,江湖人只知我是毒仙子的女儿,却不知我父亲是医圣。父亲临死前嘱托我,一定要将那山谷的毒气化去,他不能容忍那由母亲造出来的毒气,一直祸害人间。那天我会在山谷,是因为我揣着辟毒丹,想要找路下去查看毒气的情况。
我的身体,你可烧为灰烬,再撒入山谷,便可除去谷中毒气。这是我嘱你的第二件事。这些年,你虽数次中了我身上之毒都能以内力化去,但我怕你这次情难自持,中毒太深,桌上白色瓷瓶中有三颗辟毒丹,你在运功驱毒时含在口中,当可无事。
此生得君深情相待,却忍心辜负,实是有愧,愿君余生能得一佳人相伴,共携白首。
若水绝笔
凌月看完书信,目光不由看向桌上的瓷瓶。那一抹白色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引得心中酸涩不断发酵,到最后竟辨不出是什么滋味。“若水,没了你,我还有谁能携手到老。”他再次抱紧燕若水,将唇凑在她的耳边,无力地低语。
风继续吹着,烛光扑闪闪欲灭,最后,在墙上拉出一个苍凉的影子,终于熄灭。
满室的香好似突然凝固,一缕青烟缓缓升腾,在空中久久不散。
尾声
凌月一身黑衣,站在山谷之上,将燕若水的骨灰缓缓撒入山谷。他一面撒着,一面向山谷之下大喊:
“若水,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折了那么多人去救你吗?你活过来我就告诉你!”
“若水,我也有事没有告诉你,我让章问书活那么久,到后来,根本就不在乎他是死是活。我那样强硬要杀死他,只是想要看你的反应而已。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告诉我,我会和你一样去救他的命!”
“可你什么也不说!若水,你了解我,若你说了,我一定会用别人来代替你。”
……
凌月的声音越喊越高,一声声在山谷上回荡,惊得鸟儿四散飞起。
不知是哪一只鸟撞到了树,让山谷旁的树丛中滚出一块玉石,凌月盯着那玉石,喃喃道:“若水,对不起,我也骗了你,即使你活过来,我也无法告诉你,为什么会救你。”
只见玉石上面刻着几个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