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思绪的帆驶向回忆的海,许唯安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如烟的时候。
那是唯安刚过完十岁生日没多久的时候。他绞着手,站在安红——他的母亲身后。安红大声拍着如烟家的铁门,挂在上面的大锁生锈了,随着猛烈的撞击声摇摇晃晃,一声敲门声后带着锁的几声呻吟。
开门的是一个梳着斜马尾女孩,她用一只手扒开一点门缝,唯安通过门缝看到她的另一只手指甲上铺满了什么东西。
砰!
看清了门外是谁,那条小缝消失了,里面传来了急促的门闸叩上的声音。
安红把手中的衬衫往地上一扔,用力拍打门,老却的门轴吱呀吱呀的响,随时就会倒似的。
“死杂种!小荡妇!有人生没人养的!”安红大口喘着粗气,袖子撸得老高杂乱,门上的铁锈扑扑地落在她用手梳起的低马尾上,她有些下垂的胸脯随着敲门声,一颤一颤。
许唯安拉拉妈妈的衣角,想往回走。像是摸了狮子毛,他成了箭的靶心,“多大人了,还这么没用,被个小姑娘欺负,人家上咱家房顶撒野,你咋不爬上她们家,死人还守块板呐,你连自己的衣服都守不住,被人家弄得满是屎尿味,一点出息都没有,害不害臊。”
声音惹得街道里好几处人家打开门来。房子对面,一个穿红衣的好事女人竟然把一盘黄豆端出来,侧着身子,一边挑选黄豆一边偷瞄着这边。
唯安背了个身,揉了揉眼,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幕从眼里抹去。
“她舅舅没在家,你去南街卖水果那找,她舅舅回来肯定打死她。”像是唯恐天下不乱,那个挑选豆子的女人不咸不淡地开口。
她把手上挑好的一把豆子扔进桶里,金黄的豆子在阳光下划出亮丽的一道弧线。
安红脸色倏然转变,原本上扬的眉毛垂了下来,勾成一个怪异的弧线。
“啊,谢谢你啊,大姐。今年收成不错啊。”看着妈妈忽然换上的笑脸,唯安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唯安总是想不通,大人为什么能够在各种样子中转换自如。
大铁门倏地开了,女孩之前敷在左手上的那团掉到地上,看起来脏兮兮的。唯安还是猜到了,那是指甲花,奶奶总是喜欢种些在院子里的。
“阿姨……,对不起,给我吧……我洗干净了给您送过去。我再也不会欺负唯安了。我……我保证。”安红的口张得越到地上了。这话真不像是那个疯丫头说的。
最后,那件沾满屎臭味的黑色背心被扔给了如烟。
女孩幽怨地看了唯安一眼,唯安缩起了脖子。
安红全然没有注意到孩子的互动,她像个驯服了顽童的胜利者,背着手,说了些知错就改之类的话。唯安知道她是说给周围的邻居听的。仿佛刚才那个不依不饶的女人跟她毫无关系。
晚上,唯安早早地躺在了床上,脑海里全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他不明白,那么强势的妈妈,怎么如烟一认错就原谅了她,而他就是刷牙少刷了一分钟,妈妈也会说上个半个小时。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隔壁传来说话声。
“那孩子也挺可怜的,亲生父亲不知道是谁,母亲还嫌她累赘。跟着一个凶巴巴的舅舅,你可没看见提起她舅舅时那样,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妈妈说。
“她那脾气,估计是跟她舅舅学的。看着很横,其实怂包一个。”爸爸说。
“你怎么这么说人家,你是没看见,那姑娘额头上还有伤,小小年纪怪不容易的。”
“不是你先跟我说那姑娘性子不好吗,拿石头扔我们家安子,安子想着躲到猪栏边上,结果摔进去了。昨天你还拿那衣服给我闻呢”
“那是昨天,昨天我不知道那姑娘这么命苦。我听隔壁大姐说,他舅一去进货,她就不能去上学,得去看店。”
“你还有心思管人家。你看看咱安子。被女孩欺负,掉进猪栏里,还支支吾吾不说谁干的。哪有个爷们样。”爸爸说。
“还说我,你除了嘴上放几个屁,你干过啥,我咋没看见你为安子做过什么拿得出手的事情。就知道和西街大柱子鬼混,人家买彩票中奖了,你自己还是这死样。”
……
唯安翻了个身,拿被子捂住脑袋。这种争吵他早已习以为常。
要到平常,即使父母再吵闹,只要不打起来,没多久他便会入睡。
只是今天,那个女孩的身影一直占据在他的脑海里,像河边的菖蒲,随着略带醉意的春风,在他的心里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