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歪歪并不斜,眼嘴口鼻四肢大脑都正常,“歪”在她们那儿的方言里是凶的意思,但她为人也并不凶,她就是个极其普通的妇女。
在农村,有些人因为某个标志或特质,而很容易被人起个别号,叫着叫着大家就忘了真名,这种异样又正常的小习惯,包含着农村邻里之间一种别扭又质朴的亲切关系。斜歪歪叫斜歪歪是因为她姓薛。
她个头不高,身形中等略臃肿,一头毛躁的头发随便扎着,一年四季在家操持家务做农活,有个女儿读完中专也早就进了附近的工厂打工。按理来说,除了这个比较特别的别号,她整个人生就是一缸沾不起任何水花的死水。
而最近这缸子死水却在当地掀起了巨浪。她要离婚,并且提起了诉讼,准备和他老公好好打一场官司。
算起来她其实已经和她老公分居两年,并且基本没有说过话了。斜歪歪有个顶能干的二哥,是早些年的包工头,修了好多栋楼,赚钱又买了好些楼和铺面。亲戚里有人富有,身边的人也总是觉得脸上有光的,所以斜歪歪做完活后最喜欢的事,就是和邻居本家摆她家二哥。
她声音常常又尖又大,摆两句笑两声,引得很多人,包括茶馆老板娘和茶馆里一群常客婆娘经常明里暗里骂她,说她臭显摆。她是知道的,但也不管不顾的继续摆,这样时间过起来就好像要容易一点。
幸好她二哥不仅富有而且大方,公路修过离斜歪歪家二十分钟电瓶车程的村里,她二哥就在公路边买下个小楼,下面弄了个铺面。说那人气不错,叫她过去开个小副食店。
她从来没离开过家,也没工作过,更何况现在是做生意。她和她老公商量,她老公随即把她臭骂一顿,并且打了她一耳光,说她不务正业,去了那边开店,谁给他做饭?斜歪歪战战兢兢的回答,早午晚饭他可以交点钱去厂里解决,晚饭他来店里吃,二哥说了可以把店后面打通,能有做饭的地方,甚至还能摆张床睡觉。她老公一口唾沫吐过去,开始骂她二哥,说他不求人,也看不起什么鬼二哥,再有钱老子也不去沾他光,至于你摆张床是想和哪个男人困觉。你要去你去,总之我一分钱也不出。滚蛋。
她老公的嗓门比她大多了,一直追着她骂出了门,引得四面住着的人都探头出来看,她捂着脸又囧又绝望的和他对骂了几句,然后低着头又跑回了房间。
她一个月没有再提这件事,也没摆过她二哥。周围的人,尤其茶馆里的一群婆娘都认定她被男人骂踏实了,谁叫她臭不要脸,以为她二哥有钱就是她的了?该。
但一个月以后她却突然去那边开始装修店铺,当然是借的她二哥的钱,并且她女儿叫上朋友一起帮她,不出两周她就勉勉强强把店给开起来了,卖些林林总总的日常用品和零食酒水。
她老公看她当真风生水起的干起来了,心里开始慌了神,想去看看情况,但每晚下班踌躇好久,还是直接回了家,心想等她回来再收拾她。
她开业一周后确实回了趟家,依旧战战兢兢的问她老公要不要晚上过去吃饭,她老公心里开了花,心想看吧,你个大字不识的婆娘离了老子能干嘛,可出口依旧大骂脏话,说他这辈子没靠过谁,她不要脸是她的事,反正他打死不去店里,连那个方向都不会走,随便她要怎样。
他笃定斜歪歪一定会关了门回来,或者求他过去,或者每晚先回来给他做好饭。但斜歪歪打那以后再也没回来过,甚至也不朝这个方向走。
过年那天,他们已经分开大半年,斜歪歪白天店里卖火炮烟酒忙得不可开交,晚上歇下来,她用请求的语气叫她女儿给她爸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吃顿团年饭也好,他都一直一个人住,怎么过年?她女儿白她一眼,叫她要打的话自己打,反正她不打,说她打小受够了这位父亲的羞辱和怨气,恨她妈不够狠心不成气,斜歪歪咬咬牙没再说什么。
过完大年她就提出了离婚。这在当地当属头一遭,没有出轨没有严重家暴,女方自己提出离婚,并且这么坚决的。于是掀起巨浪,引得人们白天夜里的开始嚼她家的舌根,当然主要是骂她的,茶馆老板娘认定是她勾引到了有钱的野男人,应该是二哥搭的线,她老公骂得对,她店里的那张床就是她准备好和其他人睡的,村里有些老年人愤怒不堪,甚至专门往她店门口去吐口水。
她老公也觉得丢死了人,天天躲在房里,不同意离婚也不和她商议任何事宜。茶馆老板娘就带着人去给他出主意,叫他离就离,但是要叫她把钱都吐出来,他老公一一听了进去。僵持了半年,斜歪歪向法院提起了诉讼,法官进行调解,他老公开始算钱,家电家具都是他买的,她用了这么多年得补一半,养了她二十多年她得补他点,她开店两年的收入也得算他一份。
他列了半个本,最后算下来四万八千块钱。她律师建议她可以直接法庭见,她说不用了,当即拿出银行卡丢给他,说里面五万块,拿着滚。但家里房子有我一半,你赖不掉,不然法庭见。她老公被慑住,只得骂了两句,签了字,灰溜溜的回了家。
她很快带着法院的人来分割房子,她获得了向阴的那一边,她也不介意,并且请了两个工人,很快重新休整了一翻,租给了附近两个工厂妹住。
她来搬东西彻底离开家那天,她老公已经躲在家一个月了,她家门口围了一圈的人,都呆呆看着她。茶馆老板娘更是狠狠的但也呆呆的死盯着她。
她扒过人群,拿着东西,无比快乐又直挺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