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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得瘫倒一会儿再爬起来跟世界交手。
我困惑,又无力。
没有患腰椎间盘突出,只是心里有些膈应。
翻开我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状态发布于一个月前的某一天。对于我这个绞尽脑汁不知道该发什么到朋友圈的人来说,通常就是以每月最多一次的频率晃现于朋友圈。
我不但有社交恐慌症,还有社交软件恐慌症。我不确定自己真的能那么有勇气在朋友圈里晒出自己真实的生活细节,我找不到那样做的意义,当然,更是对自己并不洋气的生活日常羞于启齿。
偶尔发一条朋友圈,也从来不见A的回复或是点赞。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一直保持着不错的联系,因为算是半个同行,我们时常互通有无相互慰藉。我为我们不是“点赞之交”感到有些温暖,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的交情就是这样的纯粹干净没有任何添加剂。
那天,A发了一条朋友圈,宣告自己的新书出版了。我很少点赞,但当即,我的手指就朝那颗爱心戳了下去。
因为稀有,所以那份祝福情真意切。
A秒回了我,翻到我那条一个月前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一瞬间,我忽然明白,平时A不给我点赞并不是因为我们的交情简单纯粹,而是因为我没有给他先点一个赞。点赞之交是存在于他的世界里的,也存在于我们彼此之间。交,代表着交易。像是一份回礼,礼尚往来。
好凉的礼尚往来。
这个圈子好像就是普遍存在这种现象的。一种类似原始物物交换的相处方式。
比如微博转发,不是因为我真的欣赏你发布的内容,转发的原因是,我们之间存在着交换关系。
比如公号互推群里活跃着的那些ID们,交流的基础是阅读量的等价交换,平均阅读量5000的公号是没有资格攀上阅读量10000的高枝的。所以他们看上去在做同一件事,在同一个微信群,是同行,可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赤裸裸的摆在那里的。
意识到这件事,往日里那些温暖的笃定散了一地。就像是一个戴牙套的人,本想忘我地露出一个圆满的微笑,笑到中途,唇内的嫩肉却被铁圈儿勾破了,口腔里猛地散开一阵黏黏的咸猩滋味。
所以我排斥跟同行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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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在我的公众号陪陌生人扯淡。
也时常会遇见神奇的陌生人。
有一回,一个女生问我,你做杂志又写过几本书,那你认不认识某某某?那某某呢?
我发过去一个尴尬的“微笑”,我不认识。
大概是我没了价值,写字儿的小鲜肉们又都不认识,相当无趣,女生悄无声息地取关了,我心里一片踏实。
写字儿写了有好些年了,但我从来不乐于跟其他写字儿的人做朋友,哪怕是编辑同行也吊不起我的胃口。
这很奇怪,朋友问我,按理来说你们是同行,干着同样的工作,起码一半的生活是类似的,算是同类,为什么反倒没有话题可谈?
不是没有话题,而是多数话题都显得苦心经营战战兢兢。聊天的内容无非是“那个谁谁谁红得好轻松真令人气愤”啦,表面上恭维你的作品实际上在心里骂你是“辣鸡”啦。难得遇到一个不爱背后诋毁他人的,那种人多半是想跟你套近乎,从你这里获得信息或是机会。
而作为一个软弱的人,像我这样——即便在这样的对话过程里尴尬万分,却还是不断犯着社交恐慌症,想要尽力让对方觉得我们聊得很尽兴,尽力收拾着快要井喷的痛苦。这样的我,让我自己感到无力和焦虑。
所以我排斥跟所谓的同类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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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女生一直坚持着给我公众号的每篇文章打赏。
我感动于这份遥远的坚守或者是人民币的诱惑,总是耐心地陪她聊天。
后来渐渐地,我把她当成了朋友。
她是一名大学毕业生。刚认识的时候,她正在实习,坐在陌生而拘谨的格子间里,每天要做的就是算账算账算账,但并非不快乐。
她沉迷于这份实习工作,加班到深夜也能快乐地给我留一句言,然后又神色匆忙地说,还要加班先不聊了。
她很快察觉到这份快乐的寿命过短。进公司一个月,小团体啦,派系斗争啦,就纷纷涌向了她这个渐渐不新的新人。
她说,同事大姐警醒她,站队要站对!可是她该站哪条队伍才算对?
我安抚她,没事的妹妹,不知道站哪,原地趴下也不错,起码能躲得过一时的枪林弹雨。
她也有社交恐慌症,听她这样说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群人的通病。突然放心多了。
越是不善于社交的人,越是极力地试图表现得合群,有时姿态不甚美丽,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上杆子跪舔了。
跪舔呢又总是跪错方位,挫败感像搓衣板一样硌得膝盖疼。于是她对我说,她真不是一个善于社交的人,她很想融入集体,跟大家成为要好的朋友,却时常碰壁。
我心疼极了。妹妹,你为什么非要跟同一个利益群体的人做闺蜜?但凡牵扯到钞票,事情就鲜有澄澈的。也许是你刚毕业,对那个并不怎么舒适的格子间太过痴迷,目光范围就那巴掌大的地儿,所以你觉得这里大过天,这里会是你未来的一切。不是说这样的关系里寻不到友谊,只是对于你我这种不善于左右逢源的人来说,太过吃力,性价比不高。这种硬拼,很容易扭到腰,惹得一身骚。
公司的前辈时常不露声色地对她“威逼利诱”,她在不肯殊途同归中拼命挣扎。她感觉那个格子间不好玩了,像是一根绳,把所有人的呼吸都拴在了一起。
有一回她来例假来得凶,恰逢公司出游,她是下定了决心不去的,毕竟目的地是西部高原,届时一边缺氧一边来大姨妈,完全作死,可办公室大姐劝她说:“你这样干,领导表面不会说什么,但会在心里记你一笔的。”
“为什么要记我一笔?我不去旅游给他省钱他还不开心了?”她迷惑地问。
大姐说:“什么呀,领导只会觉得,你这个新人不给他面子!”
她思前想后,妥协了。回到出租屋大哭一场,好像自己在这场挣扎中溺亡了。被她心心念念想要融入进去成为同类的人,拉进了规则的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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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久了,独处的时候分外喜乐,走进集体却时常感到孤独。
看到一位作者说:孤独不是消极情绪,而是一种矫正机制。上帝喜欢复制粘贴,同一类生物的形态与体积基本趋同,如果你是不同的,那么就将孤独。趋同是一种本能,反抗这种本能的一般会被称为艺术家,可艺术家多半都活不长。
我把一声叹息摁进心口里,像要堵住什么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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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人说我成熟了,我不敢用“夸”字,这不一定是褒奖,至少对我自己而言是这样的。
甚至,在听到这句话时,我后颈猛地一紧。我恍然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了,但我并非是迫于孤独的机制开始融入眼前的庞大的孤独,我只是,无所谓。
无所谓。
你喜欢玩社交规则,行,你玩你的,我心情好还可以配合你一下。
你这个人很不好聊,那我会找一个体面的理由结束这段不必要的对话,不再让自己承受压力。
自如了许多,但还是对同类感到没有兴趣。我依然对那些背后的诋毁、暗潮汹涌的攀比、以业内老人自居的高谈阔论感到分外乏味。
当然,我只是排斥在同类中找共鸣,但我却相信能在共鸣里找到同类。
比如最近我唯一觉得算得上是我偶像的作家,终于要出版处女作了,我立马戳开预售链接,也不去考虑凑单免邮费了,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结算,心潮涌动地盼望着发货那日的到来。
但我依旧不想认识她,我只想在她的文字里找到同类感,而不需要找到一个有肉身的同类。
那样做风险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