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影像

巍山继续向山顶前行,随着山势升高,植物的长势越发旺盛,在黑暗的密林中穿行,脚步声变得分外清晰,他停下脚步,森林立刻恢复了宁静。前方是强光手电照出的一片光亮,那些在自然环境中肆意生长的植物在光照下泛出暗绿的光泽。独自一人走在这黑暗的森林里让他的思绪变得异常活跃,许多尘封的往事逐渐清晰。耳畔开始出现风声,他知道山势将变得更加险峻。


巍父接到易先生的电话,对方告诉他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当面交谈。巍父不敢怠慢,询问易先生见面的地点。易先生体贴地对巍父说,很抱歉在这个时间叨扰,他让对方在家中等候,他会前往巍父的住处。

不多时易先生来到巍家居住的宅院,他走出汽车对巍父说:“巍总,打扰了。”

“没关系,我习惯早起,不知道易先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巍父已经换了睡衣,穿上一件熨烫整齐的深色衬衣。易先生同样穿戴整洁,浓密的灰白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身旁站着楠哥和几个身形高大的年轻助手。

巍父将他们请进客厅,开始准备茶叶、茶杯、点心。

“你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养着这么多的花草。这个地方离城市远,城里那些烦人的摄像头,还没有装到这里。”易先生说。

“您过来可能要花不少时间。”巍父说。

“这个时候路上车少,可以比白天走得快。巍总,我们出门抽支烟,我也想参观你的花园。”易先生说。

“让您见笑了,算不上什么花园,我没有请园林设计师,就是自己随便种些花草,平时也不经常打理。”巍父笑着说。

楠哥看着易先生和巍父走进了花园,立刻让助手开始仔细检查房间,他们必须了解这里是否安装着摄像头、录音设备,他们不希望留下任何记录。


巍山终于来到山顶,何卿告诉过他,这里有酒店员工安装的路灯,为那些在天明前活动的客人提供照明。他打开灯,遍地的蒲公英绒球在灯光下呈现着动人的颜色。巍山从未见过这种景象,他认为能看到这样赏心悦目的画面不枉自己近三个小时的跋涉。他为那些没有来过这里的住客感到遗憾,他们失去了欣赏美景的机会。路灯的强光照亮了一片圆形的区域,黑暗中这块光亮的地方就像戏剧演出的舞台,王仆、楚枸、小咏和助手们悄声隐藏在四周的丛林中,他们会与巍父家中的其他同伴时刻保持联系,严丝合缝执行计划中的每个步骤,而巍山将是这个山顶在黎明破晓前最重要的角色。


易先生专心观赏着后院中的植物,与巍父交流种植花卉的经验。巍父知道易先生的真实意图并不是观赏自家的花草,可他不便直接询问对方的来意。易先生早已觉察到巍父的心思,若无其事的向花园深处走去,巍父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吸烟。巍山入住遁世酒店以后,易先生就派人开始接触巍父。他让一个走街串巷卖平安符的人来到巍父的住处,看到巍父从家中走出,他上前推销那些制作精美的平安符。巍父买下一枚,这个人点头道谢。他虽然没有穿僧侣的衣装,却念叨着类似佛家因果循环、善恶报应的话,言语中表达着对巍父的祝福。那段时间,巍父从家中进出,经常能见到他。这个人生活在距离这个城市上千公里的地方,易先生购买了机票让他专程来到这里,每次看似与巍父偶然的相遇,都是他用整天时间守候等来的机会。易先生选择这个住在遥远地方的人,就是为避免以后他与巍父再次相遇。就在昨天下午,巍父准备进门前,这个人又来到巍父身边,告诫他可能会失去重要的东西。巍父轻蔑地回答:“我已经平安到家,先生如果想售卖平安符,最好等大家上午出门的时候。”这个人没有辩解,口中默念:去财消灾,舍财免灾。转过身缓步离去。

在这座急遽发展的城市,少数人利用稍纵即逝的机会,经过无数磨难,忍受着不计其数的屈辱和不堪,历经过不可示人的阴暗和肮脏,最终改变了命运。他们时常会见到其他成功者突然遭遇变故变得失意落魄,这让他们颇感焦虑。他们担心自己重蹈覆辙,只有选择无休止积累财富以缓解这种忧虑。有些人开始相信因果轮回,怀着虔诚之心将许多财富捐献给各种寺庙,乞求平安。易先生知道巍父会定期地行布施,他了解巍父这种焦虑,所以让这个贩卖平安符的人不经意地向他散布着未来的预言,这些预言会影响巍父,可以对他最终的选择给出一个宿命般的合理解释。

易先生与巍父回到客厅。楠哥与他交换了眼神,易先生知道他们已经对房间进行过彻底的检查。易先生告诉巍父需要播放一些视频,巍父将客厅中的投影幕布放下,他说这套设备是前不久巍山送给自己的礼物,还从来没有使用过。


王仆和同伴在树林中不同位置都架设了高清摄像机,这些设备能够通过不同角度对巍山进行拍摄,他们会将音频、视频及时传输到巍家附近的那辆厢式货车中,车上坐着王然和其他助手,他们会将接收的视频进行重新剪辑,然后呈现到巍家客厅中的屏幕上。易先生身边的助手佩戴了耳塞可以及时了解山顶发生的情况,他们在巍家客厅中也安装了录音设备,可以将客厅中的对话传送给山顶和厢式货车上的同伴,身处三个不同地方的人都能及时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们可以根据巍家父子的表现作出合理的临场反应,让事情向预期的方向发展。

“易先生请喝茶,我多放了些茶叶,可以提神。”巍父将装着茶水的瓷杯递给易先生。

“巍总,其实不用喝这种浓茶,待会我们肯定不会感到疲倦。”易先生讲着看似轻松的话,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巍父猜不透他是一本正经地说话还是在开玩笑。

客厅中的屏幕开始播放视频:巍山独自站在山顶,路灯的光亮让他俊俏的脸庞显得更加白皙。

“我这个儿子喜欢旅行,经常到一些手机信号都没有的荒山野岭,我都是看到他带回来的照片才知道他曾经去过的地方。以前还有些担心,现在他已经有自己的公司,还管着那么多的员工,做事情应该有分寸。他在什么时候到过这个山顶?我好像没这个印象。”巍父问易先生。

“这不是以前的视频,现在巍山就站在那个山顶,请你接着看。”易先生说。

“巍总,这是过去几天巍山在酒店经历的事情。”楠哥对巍父说,他让助手在屏幕上的播放另一段事先准备的视频。

视频中出现了遁世酒店。巍父知道这家酒店属于楠哥,他曾经住过这里。屏幕上呈现着巍山在酒店活动的画面。

“酒店很多地方都装着摄像机,可以更好地拍摄巍山。”楠哥这句话让巍父有些不安,拍摄巍山这种事情让他感到很不寻常。巍父不自觉地开始回忆自己入住遁世酒店后发生的事情,当时他邀请重要的客人到酒店度假,这个商人所拥有的权势对他的生意至关重要。最后,巍父如愿以偿与这个人达成交易。楠哥这句漫不经心的话让巍父开始紧张,他担心如果多年前酒店就已经安装了摄像头,那么他在房间里所有的谈话也会被记录下来。楠哥和易先生如果有这样的视频,会让他感到长久的不安。

巍父没有询问楠哥在酒店拍摄巍山的理由,他保持着沉默。易先生知道楠哥的话已经触动了对方,他们只需要这样模糊的暗示,就能让巍父产生无法消除的忌惮。

视频继续播放,那是巍山在酒店遭遇的“险情”,在一株植物下蜷缩着毒蛇,客厅中的大屏幕让毒蛇褐色的鳞片更加清晰,这条危险的动物保持着盘踞的姿势,吐出分叉的舌头,巍山在相邻的植物中抓起一条塑料假蛇吓得发出尖叫,他幸运地避开了危险,如果他触碰这条毒蛇会出现致命的后果。

视频中出现了训练猕猴的画面,猴子扑倒戴着护具的人,又大力撕咬倒地者的脖子,锋利的牙齿将护具咬成碎片。如果这个人没有佩戴护具,遭遇这样的袭击,脖子会承受猕猴撕咬的力量,颈部血管断裂,最后失血而亡。屏幕又切换到另一段视频:被人用匕首刺过大腿的猕猴从铁笼中蹿出,双眼布满血丝疯狂冲向巍山。巍父紧张地看着这段视频。就在猕猴准备开始袭击巍山的时候,老猴王突然现身与这只猕猴厮打在一起。潜伏在树林中的小咏用弓弩射杀了两只猕猴,又让巍山避免了险情。

“巍总,我知道这些视频让你很紧张,不过巍山并不知情,他还在享受度假的乐趣。巍山能够躲过这些危险,你以为都是巧合?他不可能一直都有这种幸运。”楠哥对巍父说。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给我放这些视频。易先生,您这么早到我家里来,到底有什么事情?”巍父终于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你很快就会知道。”易先生指着屏幕,让巍父继续观看。

王仆用耳麦告诉所有人,他将从藏身的树林中现身。助手听到后,靠近易先生悄声说出了王仆的决定。易先生让人将视频切换到山顶的画面。

“该我出现了。”王仆对身旁的楚枸说,他从黑暗的树林中走出。他不愿意让巍山看到自己的脸,佩戴着面罩。王仆穿着一袭黑衣逐渐靠近,巍山听到响动,回头张望,王仆的衣着与黑暗融为一体,巍山只看到模糊的人影,直到王仆靠近灯光照亮的地方,整个身体才变得清晰。在这个寂静的清晨,一个带着面罩的男人突然现身,让巍山不自觉地后退。

“你好巍先生,我的出现肯定让你感到意外,接下来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我的脸不能让你看见,你也不需要认识我。”王仆指着面罩,他又变成了多年前的模样:毫无情感,言语冷酷。王仆胸前的纽扣中藏着摄像头,可以近距离拍摄巍山,坐在厢式货车中的王然,可以选择恰当的时机将拍摄的影像呈现在巍家的屏幕上。

“你怎么会认识我,你想干什么?”巍山说。

王仆没有回答,抬头眺望,远方云层中已经有些暗红的颜色,那是日出前的酝酿。

“这个地方视野不错,能看得很远。”王仆说,巍山没有回应他,低头摆弄手中的相机。

“从这里下山,沿途都是风景。不过下山的人都着急回家,不会留意路上的景色。巍先生,你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最快下山?”

“这个应该不重要。”巍山回答。

“当然是从山顶跳下去。”王仆说道,这句像开玩笑的话让他讲得毫无幽默感。

“我搞不懂你在说什么。”巍山拿出摄影所需的三脚架,开始架设相机。

“几个月前,有辆汽车行驶在山区,有人一直给司机打电话。那个司机左手掌握方向盘,右手接电话、换挡,搞得手忙脚乱,他有些着急跟电话里的人发生争吵,车上坐着他的妻子,他不想当着女人的面发脾气,停下车走到车外继续打电话。却没想到汽车手刹出了问题,车辆开始后退。司机听到妻子呼救,转身向汽车冲过去,他的努力毫无意义,只有眼看着车辆坠崖。这件事情,你应该很熟悉。”王仆说出了车祸中的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巍山听到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讲出这些话,有些无所适从。

“我知道你说的那起车祸,我在网上看过。”巍山故作镇定。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直接承认可以为我们节省许多时间。”王仆对巍山说,面罩遮掩着他轻蔑的表情。

“承认什么事?”

“你们这些人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总想抵赖。”

“我不懂你的意思。”

“让人造一起车祸不是件小事,却只给了那个洗车工三十万。你们为这种事情还要精打细算,舍不得花钱。”王仆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就像对一件商品的价格评头论足。

巍山感到惊愕,他无法应答。

“现在那个工人消失了。他是自己逃掉了,还是你们让他躲起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以后如果有需要,我们随时能够找到他。”王仆这些话让巍山彻底失去了辩解的希望。


客厅屏幕上直播着山顶发生的事情,巍父听完王仆的话,神情凝重。

“巍总,这个点心不错,你不妨也吃点。”易先生指着盛放点心的瓷盘对巍父说,他反客为主,巍父反倒像一位拘谨的客人。

“你们喝茶,绿茶最好趁热喝,不要浪费这么好的茶叶。”易先生招呼楠哥和其他人端起茶杯。他对屏幕上播放的视频只字未提,似乎那些事情跟他毫无关系。


“你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那起车祸?”巍山鼓足勇气询问王仆。

“这里不止我一个人,树林中还有我的同伴,为了今天的事情,我们已经做了很久的准备。你们对王然做过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他只是想从你的公司辞职,没有你想的那么多的理由。为什么要不择手段地对付他?我可以告诉你,从我们了解车祸的真相后,你就正式成为了我们的目标。我们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让你关注这个酒店,最终你来到了这里。我们掌握着你许多的个人资料,也了解你的习惯和喜好,你入住酒店后我们就在房间准备你喜欢的花草,为你演奏熟悉的音乐,请你参加酒店的活动,我们为你订制了完美的假期。我们就是想让你离开生活的城市,来到这里。我们的酒店地处深山,走出房间就是自然野生的环境。我们可以让你遭遇各种意外,是那种看起来完全像自然发生的意外。这里没有城市中遍布的摄像头,你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你会失踪,当所有人找到你的遗体已经是几天以后。酒店可以接受任何调查,最终的结果也不出我们的预料:一起自然的意外。酒店可能会因为这起事故承担经济赔偿,你是巍家的人不是普通的住客,酒店会支付巨额的费用,但我们不会在乎这笔钱,我们已经达到了目的。”王仆说。

“照你这么说,酒店中都是你们的人,包括全部的住客,还有所有的服务员?”巍山问。

“巍先生,你多虑了,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人。很多住客和酒店的员工都不知道我们的事情。我们的人对付你应该足够了。”王仆回答。

“我在酒店住了真么久,你们为什么还没有动手?王然跟你是什么关系?”巍山问。王仆的话让他感到胆怯。

“只要你没有离开酒店,我们随时都可以让你遭遇意外,你时刻都在我们的监控中。你问我跟王然之间的关系,我告诉你,他是我的兄弟。”王仆回答。他讲到巍山在植物中发现一条塑料假蛇,而致命的毒蛇就蜷缩在相邻的木箱中;后来又遇见两只猕猴的打斗,其中的一只经过训练,可以轻松地咬断巍山的脖子。

王然及时切换视频,巍父在屏幕上又重温了巍山与危险擦肩而过的画面。

“先生,你听我说。”巍父刚开口,易先生就做出让他噤声的手势。

“你不要讲话,先听我说。王然这孩子自小就很懂事,心思都用在念书上,从来不让我操心。大学毕业后,也自己去找工作。我告诉他,我可以让他公司的老板对他多关照,他不让我管这些,这孩子不愿意麻烦我。我想这样也好,让他多历练。就算吃亏受些委屈,对年轻人来说也不算坏事,对不对。”易先生说完这些话,巍父勉强地陪着笑脸。

“后来我就从来不过问王然的工作。让我没想到的是,在公司里工作,在你儿子巍山的那个公司里工作,竟然还有生命危险。巍总,你刚才想说什么,你想说你们没有对王然做过那些事情?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危险?他妻子的车祸跟你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你还想跟我说什么!”易先生突然站起身,手指敲击着木桌,发出频繁的响动。巍父从来没有见过易先生发脾气,他木然地看着屏幕上的视频,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们做过的事,整个过程我都了解,你不能对我隐瞒。你一定要想清楚跟我说的话,不要想着怎么应付我。”易先生在巍父开口之前,提醒对方。

巍父吸了口烟,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他终于开口:“易先生,我没预料到会发生车祸,我从来没想到会出现这个结果。王然是公司的技术主管,他跟巍山合作得很好,两人私下的关系也不错。几个月前,王然突然想离开公司,巍山想知道理由,他也不愿讲。我们觉得事情不简单,后来发现他跟同行业的其他公司有过接触,就在他车上装了窃听器。我承认,当时我们有些着急。”

“巍总,你们既然在王然的车上装了窃听器,也应该在他的衣服里也装一块,这样他讲的所有的话,你们都可以听见。他跟其他公司的人确实有过接触,这些人想邀请王然加入他们的公司,还开出很好的条件,可王然从来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这些重要的话你们反而没有听到。”楠哥对巍父说。

“王然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有自己的原则,这孩子不会答应这些人的条件。”易先生说。

“我真的不知道王然跟你的关系,如果早知道,我也不会自找麻烦,让人在他车里装窃听器。”巍父懊恼地摇着头。

易先生没有说话,继续看着屏幕上的视频。


“巍先生,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王仆对巍山说。

巍山没有回答,俯身开始收拾三脚架,他准备离开。

“你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王仆说,他将胸前佩戴的摄像头对准巍山,他知道自己站立的高度正好可以进行俯拍,王然将这个视角的影像传送到巍家,视频中的巍山位于画面的底部,显得渺小而无助,就像被困住的猎物,面对王仆几乎没有脱身的可能。

“树林里都是我们的人。”王仆指向周围的森林,巍山茫然地看着前方影影绰绰的黑暗。

“你在看逃跑的路线?你以为冲进树林就可以脱身?我们的人很多,你朝任何方向跑,都会遇见我的同伴。”王仆说。

巍山发现丛林中有微弱的光芒,那是萤火虫发散的微光,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王仆说:“树林里应该没有你的同伴,这些光亮不是人为的,是萤火虫发出的光。”

王仆做出手势,树林里的伙伴同时打开手电筒,萤火虫的微光在手电的光照中顷刻消失,巍山看到黑暗中许多角落都有光源晃动,隐约可见男人们模糊的身影。他惊诧于这群人能够毫无声息地保持安静,这让他感到恐惧。王仆正对着树林的方向,佩戴的摄像头将这些画面传输到巍家,巍家父子同一时间都感到了压力。

“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我们需要做的事情,你应该没有选择的机会。”王仆的话让人感到绝望。

“你只要照着我们的意思做,事情就可以了结,你的家人可以继续享受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生活。王然的妻子是因为坠崖身亡,你也应该得到同样的下场。前面就是悬崖,你必须跳下去。现在天黑看不清下面,我可以告诉你,山下都是碎石,碎石中间长满了杂草,你以为这些植物对落物能有些缓冲,其实这些杂草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遮掩人落地后的血迹。我扔过石块,落到山下大概要几秒钟,人跳下去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天这么黑你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只会听到风声,重要的是你不会有任何痛苦,掉到碎石上你会失去所有知觉。其实最难受的是你准备跳下去的那个时候,迈出最后一步应该很痛苦,不过这是你必须做的,你没有选择的机会。”王仆的话让巍山不知所措,山顶的微风让他感到阵阵寒意。

“我想任何人听到这些话肯定都很难受,我可以给你做决定的时间。不过在天亮之前,你还没有行动,我们就会动手。”王仆冷酷地说。

巍山望着山下一望无尽的黑暗,转身看着四周的树林,所有人将手电筒关闭,丛林一片漆黑,只有萤火虫依稀的光亮点缀着林中的黑暗。

“我告诉你,你在跳崖前不会感到孤单,树林中有我们架设的摄像机,从你出现在山顶就一直在拍摄。”王仆没有提及自己佩戴的摄像头,他担心近距离的拍摄会让对方有不自然的表现,他希望捕捉到巍山最真实,最绝望的表情。

“这些视频会同时传送到你的家里,易先生会跟你父亲一起看。你的父亲会看着你跳崖。”王仆说。

“他们什么时候会看到这些视频?”巍山问。

“他们现在就坐在你家客厅,正在用你买的那台投影仪播放视频。”王仆说。

巍山知道父亲喜欢看电影,送给了父亲这套价值不菲的影音设备。听到王仆与巍山的对话,巍父喟叹不已,他忙于应付生意上的事情,还从未使用过这些设备。没想到第一次用这套设备,自己的儿子却成了视频里的主角,每一帧画面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巍父希望能与巍山通电话,易先生欣然同意。这都在易先生预料之中,他知道在这个时候,通话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平添巍山的绝望。

“我没有其他选择,看来我只有永远留在这个地方了。我愿意为家里人承担这个结果。请转告易先生,只要我跳崖,所有的事情都应该了结,以后不能再找家里人的麻烦。”巍山在电话里对父亲说,王仆佩戴的录音设备清晰地记录着巍山的话,这些音频同一时间传送到巍家,客厅中的音响毫无延迟的播放着巍山的声音。

“你就待在原地,不要动。我可以跟易先生再谈谈。”巍父对着手机喊叫,他担心儿子的影像从屏幕上彻底消失。巍父要求保持与巍山通话,他需要时刻了解巍山的安危,如果通话中断,他担心屏幕上可能会播放延迟的影像,这会让易先生有机可乘。最坏的结果是巍山已经坠崖,自己却浑然不知,还看着屏幕上延迟播放的视频,顾忌着儿子的安危答应易先生更多的条件。巍父要求保持通话的态度异常坚决,他明白这是一个不能妥协的条件。易先生预料中最棘手的情况终于出现,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巍父,心生赞许,他知道这个男人能够拥有如今的家业绝非平庸之辈。尽管巍父被易先生和楠哥精心准备的计划弄得狼狈不堪,却依然保持着机敏。易先生开始执行应对的计划,他接过助手的耳麦告诉王仆:“巍总希望保持通话,他要随时知道儿子的安危。我答应他这个要求,你不用让巍山挂断电话。”

王仆明白易先生的意思,他知道接下来在巍家播放的视频已经无法延迟。他必须做出合理的临场反应,没有修正错误的机会。他还需要留意时间,因为所有的事情必须在天明之前完成。

“易先生,我来对几个月前的那起车祸做个解释。我承认我们的工人在王然的车上装了窃听器。王然当时着急用车,工人还没来得及修好手刹就把车还给了他。我后来才知道,工人交车的时候,告诉王然已经修好了车。巍山知道王然会跟其他公司的人见面,他当时很着急,一直给王然打电话,两个人就在电话里吵起来。然后,王然走出汽车接电话,车开始后退,出了车祸。我和巍山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我们更不会让人故意制造一起车祸。易先生,请你相信我。”巍父诚恳地说。桌上的几杯绿茶早已变成深褐色,没有人顾得上喝这些茶水。

“巍总,我知道你的意思。让我再重复一遍整个事情,你们故意在王然车上装了窃听器。车也没修过,就让他开走了,对不对?”易先生问巍父。

巍父带着无奈的表情点头同意。

“王然开着这辆有问题的车就上路了,你们利用定位仪知道他的位置,在这个时候,巍山不停地给他打电话,他下车通话,就出了车祸。你说你们的工人从来没有修过车,这个修理工还向你们隐瞒了这件事。你叫我们怎么相信你?”易先生面带愠色。

“易先生,真的是那个修理工的问题。”巍父的解释苍白无力。

“我们不说那个修理工的事情,我知道你们在王然车上还装了可以让车辆熄火的设备。王然那台旧车,只要熄火刹车就会失灵。你们知道王然汽车准确的位置,如果选择在山路上让车辆熄火,这个时候刹车不起作用,手刹也有问题,后果还是车毁人亡。你们为对付王然做了很多准备。刚才我谈到手刹,你把责任推给修理工。从来不提汽车熄火的事,现在我讲出来,你又该怎么解释?”易先生问巍父。

巍父没有说话,给易先生的茶杯中续上热水。他无法回答易先生的质问,只有选择暂时沉默。

“没多久,那个工人就辞职了,店里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处。如果他没有问题,怎么会突然消失?今天我上门来问你,你也算是跟我讲了些实话,如果你不知道王然跟我之间的关系,你还会说出这些话吗?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易先生问。

“易先生,真的有很多误会。”巍父说。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易先生再次质问。他质疑的许多问题让巍父无法应对。易先生善于利用这种误会,他善解人意的给巍父辩解的机会,巍父每次努力解释都会留下破绽,易先生仍然给他证明的机会,直到巍父的解释漏洞百出,再也无法澄清事实。

“易先生,我真的没有策划这起车祸。就算你跟王然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对他做这种事情。这起事故我现在没有办法解释清楚。只要你能放过巍山,我愿意答应你任何条件。”巍父说。

“巍总,你这样讲就对了,我喜欢你现在说话的方式。”易先生对巍父说。


何卿终于到达山顶,沿途走得并不轻松。王仆的同伴守候在通往山顶的路口,为了躲避这些人,她选择了树林中的小路。她虽然熟悉这些山路,却也耗费了不少时间。何卿看到巍山和王仆正站在路灯照亮的地方,她并不知晓巍山面临的困境。何卿答应小咏置身事外,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她在树林中悄声坐下,屏息静气。

王仆看着远方天际变化的颜色,他知道天色将明。剩下的事情需要尽快完成,他转过身向树林做出手势,黑暗的丛林中发出轻微的响动声。

“我已经给过你时间,现在该你做决定了。”王仆对巍山说。

“我想再拍几张照片。”巍山向王仆提出最后的要求。他从未见过这样长势旺盛的蒲公英,他想用镜头记录下饱满的白色绒球。

“对不起,我不会让你拍照,如果你再浪费时间,我的那些在树林里的同伴就会动手。他们不会像我这样耐心的讲话,他们下手重,你会被打得站不起来。你应该不希望你的父亲在视频中看到这些。”王仆说。

巍山心怀忌惮地看着黑暗的丛林,沉默不语。

“看来还是由我们来替你做决定。”王仆小心地后退,他留意着脚下的蒲公英,他不愿意触碰白色的绒球。王仆与巍山之间拉开了距离,他看着黑暗的丛林,等待同伴的行动。

一支弩箭射中巍山胸前悬挂的相机,锋利的箭头嵌入相机发出破碎的声音,巍山感受到弩箭停滞过程中的力量,他看着自己的相机,又抬头望着黑暗的树林,试图寻找弩箭发射的位置,只看见萤火虫隐约可见的微光,风吹进树林有些响动,枝繁叶茂的大树很快消解了这些声音。第二支弩箭又击中相机,几乎在相同的位置,巍山低头见识了弩箭插入相机的过程,他被这支箭吓得连连后退,在慌乱中脚下的蒲公英被任意践踏。何卿怜惜的看着这些被破坏的植物,只能默不作声。巍山慌乱地后退,企图躲避丛林中发出的弩箭,他的努力毫无意义,在这个山顶目力所及的范围内都在小咏弓弩的射程中,锋利的箭头可以准确击中任何目标。巍山在后退中被围栏绊倒。围栏中掩埋着何卿姑姑的骨灰,还有繁密茂盛的蒲公英。这些植物此刻被巍山压在身下,他的外套被植物茎叶染上了绿色。这个围栏还从来没有人进入过,何卿记得自己亲手将姑姑最后一抔骨灰抛撒在最浅层的泥土上,现在那些混合着骨灰的泥土已经附着到巍山的全身。何卿不忍心看着围栏中被践踏的泥土,伤心地闭上眼睛。她很想帮巍山走出围栏,又想起小咏交代的话,努力克制着动身的念头。巍山挣扎着站起身,脚下的泥土经过雨水浸泡变得松软蓬松,他站立不稳再次摔倒。巍山认为平躺的姿势可以躲避弩箭的射击,索性不再起身。那些被巍山触碰的蒲公英种子纷纷落下,飘向他的身体。他设想如果躺在这片种满蒲公英的土地里长眠也是个美好的归宿。蒲公英让巍山又想起那个教他弹钢琴的姑娘,却不知此刻伴随他的正是姑娘留存在世间的最后余烬。

巍父看着巍山摔倒后没有动静,他对着手机呼喊儿子的名字,电话里没有回应,在刚才的慌乱中巍山丢失了手机。巍父询问易先生巍山是否中箭,言语中流露着悲伤。

“巍总,你放心。我的人暂时不会伤害巍山。他们只是用弩箭告诫他不能随意走动。”易先生说。

“易先生,只要你放过巍山,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我愿意答应你所有条件。”巍父心急如焚,他担心着儿子的安危。

“你能给出什么条件?任何条件都换不回王然妻子的生命。”易先生说。

“巍山从来都没有信任过王然。巍总,你们必须为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楠哥满脸严肃地对巍父说。

巍父知道楠哥的话代表着易先生的意思,他也许会亲眼目睹巍山从山顶坠落的过程,他绝望地看着屏幕。

“巍山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地对付王然,我们要让巍山像王然那样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对巍山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公司,他如果失去整个公司,这样我们也许会放过他。简单的说,你必须同意将巍山的公司转让给我们。”楠哥向巍父开出了条件。王然在耳麦中听到了楠哥的话,心里充斥着复仇的快感,他知道巍家终将付出代价。

  “让巍山平安归来,还是留着公司。巍总,你必须做出决定。”楠哥冷漠地对巍父说。

  “易先生,我不妨跟你讲,我原来的生意已经很难做了。这些年,巍山的公司做得还算成功,需要的资金也越来越多,我把所有积蓄都投了进去,还想办法到处融资,你也为公司投了些钱,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可以说这是我们整个巍家的公司。如果失去司,我全家的生计都没办法维持。”巍父说。

  “巍总,我不可能让你无偿转让,我们会出资收购。现在巍山的公司发展得很好,以后可能有更多的利润,不过这些未来的收益与你无关,这个结果你必须接受。我不会让你承受损失,我会给你满意的价格,这个价格在行业里任何一家公司看来都算合理。”易先生说。

  “这是很大的一笔资金,为了筹款,就算是易先生都想了很多办法。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公司正式转让后,我们会立刻付款。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楠哥对巍父说。

“我需要时间考虑。”巍父对易先生说。

“我可以给你些时间。我的人不会伤害巍山,不过他也不能离开山顶。我可不知道巍山在压力下还能坚持多久,他随时都可能跳崖。”易先生善意地提醒着巍父,就像一位知心的朋友。

巍山发现自己丢失了手机,他非常渴望与父亲保持通话,开始在泥土中找寻。看到埋葬着姑姑骨灰的泥土被巍山弄得混乱不堪,何卿再也无法忍受,她要让巍山尽快走出围栏。她知道丛林中随时会射出弩箭,自己冒然走出树林可能会被箭头所误伤。她顾不上自己的安危,离开树林向巍山走去。巍山终于发现了落在围栏外的手机,他走出围栏捡起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听到巍山安然无恙的答复后巍父松了口气。然后,巍山抬头看见了何卿。

“你怎么会在这里?”巍山问,他拍打着外套上的泥土,头顶的强光将这些尘土照得发白,何卿估计泥土中可能混杂着姑姑的骨灰,她不愿细想。

“巍先生,请远离围栏,不要再次摔倒。”何卿没有回答巍山的问题,此时她只想说出最要紧的话。

王仆知道巍家的屏幕播放着实时的画面,王然和助手们无法使用延迟的视频来应对何卿的突然现身。王仆担心因为何卿的出现,巍父会将自己策划的整个事情视作儿戏,那么他之前对巍山说过的话会变得毫无分量,也许巍父认为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完全没有胆量去伤害巍山。王仆不会让何卿的出现枉费所有人的努力,他需要做出合理的应对。

“她在这里?”王仆取下面罩,指着围栏向何卿确认姑姑的归宿之处。何卿肯定的点着头。

“我应该走了。”何卿说。她有很多话想对巍山讲,但此刻,她只有选择离开。

“不能走,你走不了。”王仆拦住何卿。

“树林中有摄像机正在拍摄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很多人也同时在看这些视频,你突然出现影响了我们的计划,我必须向大家做出解释。”王仆说。

“巍先生,你最好站在原地。”王仆对巍山说,他指向前方黑暗的树林,巍山明白王仆这是在告诫他,如果随意走动,弩箭可以再次发射。

小咏拉紧弓弦,再次装上弩箭,丛林里的摄像机清晰地记录着整个过程的声响,王然将这个声音放大后传送到巍家的客厅。

“这是什么声音?”易先生借机询问楠哥。楠哥心领神会,他知道易先生想传递的信息: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何卿这个女人?

“这是拉紧弓弦的声音,我们的人正在安装弩箭。”楠哥回答,他希望与易先生的对话,可以给巍父继续施加压力。楠哥向身边的助手使着眼色,又抬头看着客厅中的屏幕,助手知道这是楠哥要他离开客厅询问山顶的情况。

王仆在耳麦中听到助手的询问,对方想了解何卿为何出现在山顶。王仆了解所有人的担心,他没有任何的慌乱,平静地回复对方:请大家放心。

王仆看着四周的树林,他能准确估计摄像机的位置,他调整着合适的角度开始讲话:“易先生,她是何卿,现在是她在帮我管理酒店。她完全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她也不了解巍山,只是把他当作到酒店度假的普通客人。这个地方是她的家乡,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个围栏中埋着她姑姑的骨灰,刚才巍山倒在围栏里,何卿不忍心看到那些泥土被巍山破坏,想让他赶紧走出来。她经常到这个山顶看日出,今天碰巧遇见了我们。”王仆面对着摄影机向易先生解释,他知道巍父也可以同时听到自己的话。

“对不起,我后退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脚下,我不知道围栏中埋着你的亲人。”巍山对何卿说,看着这些蒲公英他又想起那个钢琴老师,这个联想让他忍不住问何卿:“你的姑姑叫什么名字?”

“你不认识她,我说出她的姓名也没有任何意义。”何卿知道自己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易先生、楠哥:何卿的出现是个意外。刚才她看到的这些,我可以让她不告诉任何人,请你们相信我,我能做好这件事。只要你们同意,我现在就带她离开。”王仆对着黑暗的树林说。

易先生和楠哥没有说话,他们发现巍父正专注地看着屏幕,这个男人试图从视频中发现一些破绽,以便与他们讨价还价。

“如果你们还是不放心,现在就可以把弓弩对准她,弩箭射穿她的头,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讲话了。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尽全力保护她。”王仆面对树林,将何卿拉到自己身后。

“我知道要让她离开,没有那么容易。我会给大家,给易先生一个交代。是我考虑不周全,她出现在这里是我的责任,我愿意为这件事情接受惩罚,就让兄弟们用弩箭来教训我。我知道我们的规矩,不流血,我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王仆指着手臂,示意同伴射击的位置。

易先生与楠哥欣慰地交换着眼神,他们知道王仆终于圆满应对了何卿的意外出现。他们不会用弓弩射杀任何人,这是王仆故意讲给巍父的话,他要让巍父坚信易先生的人能够冷酷地完成所有的计划。何卿的出现让易先生和楠哥颇感意外,他们担心这个女人影响整件事情。事后王仆免不了受到责骂,但不会出现他说的那种流血的惩罚。王仆知道天色将明,必须让巍父尽快做出决定,所以王仆选择假戏真做,他愿意承受皮肉之苦,这样易先生和楠哥还有其他同伴也必须配合他完成剩下的戏份。

“我相信这个姑娘不说出今天的事情,我会让她离开。不过王仆必须接受惩罚。”易先生对楠哥说。

“你们应该都听到了易先生的话,那就照着先生的意思做。”楠哥接过助手的耳麦,向所有人重复着易先生的决定。

王仆听到了楠哥的话,伸直手臂,攥紧拳头,楚枸曾经向他分享过自己的经验,只要保持肌肉紧绷,利刃刺入会减轻痛感,伤口也容易恢复。他站直身体,面向树林,等待黑暗中小咏射出的弩箭。坐在厢式货车中的王然知道王仆为了让何卿避免麻烦,必须承受弩箭的伤害。他和同伴们神情专注,随时准备将王仆手臂中箭的画面传送到巍家的屏幕上。

“动手吧。”易先生说。小咏在耳麦中听到易先生的话,感到些许紧张,他要确保将弩箭射进王仆的手臂而不伤及对方的骨头。在这个范围内小咏可以精准地击中任何目标,但王仆是他最在乎的人,他一直将王朴当做自己的兄长,自然会有本能的紧张。情感会让人变得软弱,是远比弓弩更强大的武器。小咏不是毫无经验的新手,他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呼吸逐渐变得顺畅,“仆哥,你必须受苦了。”小咏心中默念,扣动了弓弩的扳机。

弩箭贯穿了王仆的手臂,他感到肌肉中透过一丝冰凉,然后传来剧烈的疼痛。鲜血从插着弩箭的伤口流出,王仆特别留意不让血滴落到白色的蒲公英绒球上,他将受伤的手臂靠近身体,鲜血浸湿了黑色的外套。

王仆手臂鲜血淋漓的画面让巍父略感不适,他不愿多看,而易先生和楠哥看着屏幕没有任何表情。

“该你做决定了,你应该不会希望我们来帮你。”王仆扶着流血的手臂对巍山说,巍山参加过酒店组织的活动,他知道弓弩的力量,他看着王仆手臂上的鲜血,不自觉地后退。他来到何卿身边,将那枚镌刻着蒲公英图案的戒指取下,递给何卿:“跟您交往这段时间让我感到特别美好。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我们没有机会再次见面。我想把这枚戒指送给你,算作一个纪念。”巍山流露出惜别的神情。

“谢谢你巍先生,我会用心保管。下次你再看到这枚戒指,一定完好如初。”何卿将戒指装进衣兜。她来到王仆身旁,查看对方手臂的伤情,她从未见过这种贯通手臂的箭伤,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王仆告诉何卿暂时不用理会伤口,他要继续做完自己的事情,他可以忍受箭伤的痛楚。

“你从前面跳下去,所有事情都会圆满解决。你的家人以后不会有任何麻烦。”王仆冷冷地看着巍山,手臂的鲜血持续不断地从伤口向外渗透。他通过耳麦可以听到易先生与巍父的对话,他知道易先生的计划即将成功,现在需要他继续给巍山施加压力。

何卿知道跳崖不会有任何危险,脚下有酒店员工搭建的平台,他们没有在山顶四周安装护栏,以便登顶的观光客可以拍摄没有障碍物遮挡的景色。王仆的同伴在平台上铺设了软垫,能够保证巍山毫发无损地落在这些缓冲物上。天明后就能看到脚下的平台,所以王仆必须趁着夜色完成所有的事情。

何卿估计王仆可能需要拍摄巍山纵身一跃的画面,而她的突然闯入影响了事情的进展。王仆为了让她置身事外,甘愿承受弩箭射穿手臂的痛苦。何卿知道这个男人只是在努力完成份内的事情,真正的操纵者是利用摄像机镜头观察他们的人。王仆没有选择的机会,他必须完成剩下的事情,只有选择忍受伤痛,继续向巍山施加压力,即使这样努力,也无法保证最终的成功。何卿能够理解王仆的处境,她对这个男人有了几分同情,她决定帮助王仆。

巍山看着远方隐约可见的云彩,他知道天亮后会迎来一个美好的晴天,他渴望看到群山在日出中呈现的景致。如果自己选择跳崖,将无法见证这些美好。在这个山顶,巍山经历着情绪的极致变化:当他躺在围栏中身心疲惫,有过长眠在此的想法;现在看到远方模糊的云团,又期待观赏日出的景象,他渴望继续拥有生命中更多的美好体验。他看着黑暗的山崖,想起王仆讲述的坠崖过程,他无法预料在黑暗中下坠的时间,自己的身体会撞击岩石,全身出现难以忍受的痛楚,直到失去知觉。这种关于未知痛苦的想象让巍山感到异常恐惧,他对王仆说:“我就算跳崖也不能挽回王然妻子的生命,能不能给我补偿的机会。”

巍山被围栏绊倒后,中断了与父亲的通话。在这段时间,他并不知道易先生向巍父提出的条件,他还不知道自己将失去整个公司。

何卿同情王然的遭遇,却始终无法将巍山与作恶者相关联。现在巍山主动提及这起悲剧,不过对方并未表现出丝毫愧疚,只是冷漠地开出条件,生命在这个男人看来就是一桩交易,可以随意讨价还价,顶多算一种价码更高的特殊商品。她知道生命无价,但为了生活而辛苦劳作的普通人看来,生命或许可以用金钱衡量,自己的丈夫就是因为背负沉重的债务选择跳楼轻生。巍山却能用金钱弥补自己的过失,王然妻子的生命也可以用更高的价码进行补偿。何卿知道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力,但她愿意看到巍山可以跳下黑暗的山崖。她希望巍山能够勇于承担自己的过错,但这个男人没有作出这个选择。

“巍先生,你听我说。”何卿开口说话,山顶的风扬起了她的长发。

王仆紧张地看着何卿,他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向巍山施加压力,他担心何卿再次影响事情的进展。

“他们的弩箭有很大的杀伤力,你应该知道。”何卿指着王仆的箭伤对巍山说。巍山看着王仆手臂上的部分血迹已经凝固。

“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不过他们要让你跳崖,你肯定就无法离开这里。我知道他们的手段,如果你还是犹豫不决,他们会替你做决定,你不可避免的会受伤,然后被扔下悬崖。既然结果不可能改变,那我就希望你不要有太多痛苦。现在天黑你无法看见山下的树林,你跳崖后坠落的速度很快,那些植物的树干会变得像刀那样锋利,能轻易戳穿你的身体,你会失去知觉,不会有任何痛苦。我虽然没有这种经历,但我在这个地方长大,听过很多老人讲过这种事情。我不希望他们伤害你,看到你被打得遍体鳞伤,最后被迫跳下悬崖。”何卿希望让巍山尽快做出决定,她尽量避免自己的言语中出现血腥的画面,但她的话仍然让巍山感到胆战心惊。王仆向何卿传递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他知道对方在帮助自己。

何卿不知道在她到来之前,王仆已经向巍山讲述过坠崖的过程。王仆告诉巍山,跳崖后会触碰坚硬的石块,并非何卿说的那些能让人瞬间失去知觉的树干。

“我不知道跳崖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听到你们两个人不同的说法,你们也许都在说谎。其实你和他就是一伙人,我可以怀疑你之前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巍山对何卿说。

何卿知道自己被误会,并不着急解释。巍山将她当作王仆的同伙,她再次体验到王仆的难处,不仅承受到身体的伤害,还面临无法言说的误解。

“巍先生,我告诉你。虽然他为我承受了箭伤,但他们的同伴还是不会放过我。”何卿再次指着王仆流血的手臂说。

“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折磨我,我可能无法承受那些痛苦。我愿意陪你一起跳下去。”何卿对巍山说。

何卿的话终于让巍父相信了那些有关易先生和楠哥的传闻。特别是关于楠哥早年间不择手段的残暴并非是虚假的谣言。巍父开始质疑何卿的突然出现,以易先生的精明,不可能出现这种意外,那么这个女人的现身就是有意的安排,巍父难以想象易先生和楠哥可以让一个女人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

何卿的话让巍山深感羞愧,他认为自己没有这个女人的坦诚和勇敢。

“谢谢你巍先生,这枚戒指对你应该很重要,我不能收下。”何卿将戒指还给巍山,她不愿保留这个男人的任何东西。

“对不起,我有些着急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请你留下这枚戒指。”巍山做出难堪的表情。何卿没有理会他,将戒指塞进了他的背包。

“你不用道歉,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希望我们对彼此都能留个好的印象。”何卿向前方的山崖走去。

“不要走,你等着我。如果必须跳下去,我愿意能有人陪着我。”巍山对何卿说,他从背包中拿出了戒指,他要让这块金属永远陪伴他。巍山打算对父亲说些告别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含泪挂断了电话,看着黑暗的树林,他知道丛林里的摄像机正对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凝视也许是留给父亲最后的影像。巍父看到儿子做出的举动,紧张得无法呼吸,他担心巍山随时可能跳崖。

王仆为了事情的成功,全然不顾手臂的伤口。王然不失时机地在屏幕上呈现流血的手臂让巍父倍感压力,巍父知道只要自己没有答应易先生的条件,王仆就不会离开现场,而何卿的话则让他感到彻底的绝望。巍父明白必须立刻做出决定,他突然想起那个卖平安符的人,这种人满口妄言,逢人就说有灾祸降临。这个男人告诉巍父将失去重要的东西,也没说出消灾的办法就悄然离去。迷信的人对吉兆言听计从,对不详的预言却将信将疑,他们并非怀疑预言的结果,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巍父知道自己失去了整个公司,这个结局他必须接受,那些昨日听到的妄言,那些虚妄的宿命论此刻就变成了对他的慰藉。巍父对着屏幕大声喊叫,他让易先生通知王仆立即终止巍山的行动。他终于说出自己的决定:同意按易先生开出的价格将公司转让。

易先生与楠哥交换着眼神,他们知道,事情终于成功了。

楠哥告诉王仆计划已经完成,让他带何卿离开山顶,回酒店处理伤口。楠哥又让其他人将巍山也带回酒店,等待天明后送他回家。小咏和剩下的同伴开始清理现场,他们带走了沾染着王仆血迹的植物和土壤。重新种上蒲公英,这片山顶不久之后将恢复成原有的模样。

“巍总,我出的这笔钱可以让你们全家几辈人衣食无忧,你应该能够接受这个结果。”易先生将抽尽的空烟盒放在桌上,楠哥见状让助手送上一盒新烟,易先生递给巍父一支,然后将自己的烟点燃。

“巍总,难得像今天这样有机会把话说开,我就多讲几句。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犹豫着不做决定。你估计你们对王然做过的那些事情,不可能被当做定罪的证据。就算我们揭发,也不起作用,也许还会让人怀疑我们获得这些证据的手段,我们反而会惹上麻烦。”易先生说。

“易先生,我只希望家人平安。”巍父说。

“你知道我们肯定不会揭发你们,这个问题你想得很清楚。”易先生说。

“如果王然不认识我,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你们对他做过的事情,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在你们看来没有任何办法。”易先生掐灭了烟,立刻又续上一支,浑浊的烟气能让他保持清醒。

“我们掌握的证据不会让你定罪,不过考虑到王然跟我之间的关系,你知道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易先生说。

“只要巍山平安,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巍父说。他没有回应易先生的话,故意扮演弱者的角色。

“你最终做出了决定,尽管这样还是不能挽回王然妻子的生命。但就目前看来,这算是我们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条件。我们会让巍山在酒店稍作休息,然后送他回家。巍总,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我们的酒店,那是个安静的地方,环境舒适。”易先生再次提及遁世酒店,给巍父这种若有若无的暗示。这让巍父再次担心自己是否在酒店留下过视频记录。这是无法消除的忌惮,巍父知道这是易先生的告诫:对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守口如瓶。

“巍总,天快亮了,我们也该走了。你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易先生起身离去。

送走了易先生,巍父浑身乏力,瘫坐在沙发上。在这个早晨,他险些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他全程见证了巍山濒临绝望的过程。巍父木然地看着墙上已经没有任何影像的灰色屏幕,他从未经历如此惊心动魄地观影过程。易先生带给他的这些视频,让他终身难忘。易先生没有亲自出镜,也不会掌控摄影机,但他却是真正的操纵者,熟练掌握着观影者的情绪。巍父看到的这些视频不是单纯的表演,镜头下的参与者尽全力完成着自己的工作,任何的失误足以改变每个人的生活轨迹。这些视频中有许多人为的事先排练,构成许多虚构的情节,但这些刻意编排的虚构影像却影响了巍家父子真实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虚构与真实混淆了界线。

小咏看着同伴将最后一堆泥土装进了塑料袋。雨滴落在他的脸庞,山区的天气多变,不久前还能看到日出前的景象,此刻大片的密云将太阳层层遮掩。雨滴将丛林中的萤火虫驱散,那些微弱的荧光逐渐熄灭。小咏看着所有人离开,关掉路灯,这片山顶终于恢复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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