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月田野
出狱
已经进入腊月天了,关中大地已是天寒地冻,风声似万马奔腾。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是没有人愿意出远门的,宁愿窝在家里在网上颓废一整天。
早上八点一辆看起来有点年头的白色面包车行驶在通往关中平原北部的路上,冲破宁静流淌的薄雾,缓缓前行。古月一根不停的抽着烟(十块的猴王金卡),车内烟雾迷漫,嘴里跟着郑钧的歌声时不时的嘶吼着:
也许本来就不该 让我进来
你应该把我拒绝在大门外
......
那道门已经被破坏 欢乐再也不回来
那道门已经被破坏 欢乐再也回不来
......
撕心裂肺,黑色摇滚。
这条路古月很熟,四年前他被哥们接走的时候也走的这条路。估摸着快到目的地了,停下车子在路边摊吃了四个包子,一碗胡辣汤,走的时候带了一份打包。
车子转过一座山头,当年关自己的看守所就出现在了眼前。虽是故地重游,但角色和心情完全不同,四年前古月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心情倒很平静,此刻却莫名的亢奋,难以克制。车子缓缓的在离看守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眼前的一切和之前一样,围墙两边的碉楼上狱警持枪站立,两排血红色的大字"唤醒良知,重塑灵魂"看的古月眼晕。于是侧过身子靠在车身上,点起了一根烟,似乎在想着什么。
一根烟吸罢,古月将身子伸进了车内,熄灭了烟头,看了看摆在车前带有钟表的卡通小人,中午十一点。
"也该出来了"。古月心里嘀咕着。
大概十分钟后,咔吱一声响让靠在车上的涛子回过了神,拉长的尾音将冬日宁静的山谷吵醒,古月摆过头朝看守所方向看了看,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影缓缓向前挪动着。涛子转过身子,朝车头方向迈了几步,大概有三米远,站定身子伸长了脖子朝前又看了看。
"没错,是雷子。",撒腿狂奔。
其实古月和雷子认识也将近三十年了,从小学直到后来先后入狱,这种从光腚娃娃耍大的友情本来就可贵,八年共同的牢狱经历更是让这份友谊多了一份共患难的色彩。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共患难更加纯粹、持久,心照不宣,又饱含着难以言表的颠簸浮生。
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触手可及。古月看着眼前身高不足一米七的雷子,穿一件绿色对襟棉袄,泛黄的牛仔裤和一双过时的灰色球鞋,心中不免一阵酸楚,虽然刚三十出头,但看起来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多岁。雷子双手对插在棉袄的袖筒里,背上背一个坠到下半身的黑色双肩包,头发像是为了出狱刚推过的,耳朵和鼻子冻得通红。
"来了",雷子朝古月不自然的笑着。
还没等对方收起笑容,古月一把抱住了眼前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故人,双方心照不宣的在彼此的背上重重的拍了几下,这也许是两个有着相似经历的故人之间最好的精神交流,简单的动作中包含着难以诉说的悲楚。
"雷哥你终于等到这天了"
"是啊,十五年了"
"嗨,不说这些,都过去了,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都过去了"
"雷哥,走上车,兄弟带你回家",说着从背后卸下了雷子身上的诺大背包。
"回家......",雷子心里嘀咕着,"回家?,家在哪里?"
入狱的这十五年,家里"风云突变",七年前雷子从邻村的狱友嘴里知道了养大自己的爷、婆(当地方言叫法)相继去世,四年之后弟弟来探监又得知了自己从小不待见的后妈不幸患癌,生命岌岌可危。这就是雷子在高墙内的十五年知道的家里唯一情况。有多少次做梦回到了家,可醒来不是在不足两平米的高低床上就是在暗无天日的井中,每次都会偷偷抹掉还未干的泪水,因为雷子深知牢狱中的生存之道,不惹事、不欺人,但也绝不会将自己内心柔软的地方暴露在众人的双眼之下。
那一刻雷子的心里空唠唠的,诺大的内心竟然已经空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寄存。
"买车了?"
"嗨,二手的,做点小买卖,拉货方便",说着走在雷子前面打开副驾那边的车门,示意对方上车,顺手将手里的背包扔在了后面的座位上。
"先垫一口,你最喜欢的豆腐包子,后面还有胡辣汤",一边的雷子接过古月手中的包子,咬了一口,腮帮子动了很久之后才下咽,之后就再也没咬过半口。
这时,古月发动了车子,调转了车头,轰轰隆隆消失在了那座山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