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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离县城50多里,要翻越一座叫松树顶子的大山,山上有蛇一样的盘山公路。
这是上个世纪70年代唯一一条通往县城的公路,但有病灾的社员们需要去医院了,却很少有直接到我们县医院。
那时到县城坐车花五毛钱,他们舍不得花这个钱,他们一般步行去医院 。病重走不得路了,人们才卸门板,担架抬,或者推木车往医院里送。
去县城一路上坡,费时又费劲,于是他们习惯一路下坡向东,先到公社医院。如果公社医院看不了,他们就转到东里店的医院。再不行,就去沂水县城,那里有很多很好的专科医院。
即便是现在交通发达了,人们也还是如此。
说到东里店,它是沂蒙山区的一座历史商埠,离我们村30里路,在抗战时期有一笔悲惨的历史记录。
1939年2月(农历1938年年底),沈鸿烈的国民党山东省临时政府陆续进驻这里。一时间东里店车水马龙,盛况空前,有了“小济南”之称。
1939年6月7日和10日,日寇先后两次轰炸东里店,一片火海,满目疮痍,炸死300多人,其中东里店平民就有84人,史称“东里店惨案”。
小时候,经常听老人们拉起这段往事,后来读一些相关文史资料才略有了解,对日寇的残暴更可见一斑。但我对东里店的了解更是从东安村开始的。
东安村位于东里店以东,大约四、五里地。村南横亘沂河,红水河由北向南汇入。
1976年前后,在村东南要筹建一座跨越红水河的大桥,筹集和建设指挥部设在了东安村。父亲当时是负责这项工程的技术员。
那时我还没有上学,父亲有时会用自行车把我驮到东安,在那里给我留下了很多记忆。
从我家到东安必经东里店老街,赶上东里店大集,那里人头攒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父亲他们的指挥部在东安号下了很多民房。
父亲的房东姓严,位于村西头。指挥部设立在村东头支书家的大北屋里,食堂在村东外面的场院屋里。
那时东安到处是沙窝滩,红水河上原先有座水漫桥,发大水会冲毁部分桥面,阻断交通。记得有个胖乎乎的邮递员要挽起裤腿,扛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过河去送信送报,有时还湿了邮包。
从东里店延伸到东安村西的公路向南直拐,再沿沂河从村南沙滩通向韩旺和沂水县,路面坑坑洼洼,亟待大桥的建成。
父亲他们头戴草帽,背着水壶,挥舞各色小旗,勘测规划。他们在河里支起水准仪看来看去,树起标杆,画出图纸,钉出桩撅。反复讨论,改了又测,测了重来,忙忙碌碌。
村前大片的白杨树,绵槐墩,芦苇丛。村里人勤快,有人会用芦苇编席子。靠近村子是一些菜园,村里善种芹菜,一大早肩挑车推运到老远的集市上去买。
东里店和东安之间的公路两旁是大片的耕地,向北一直绵延到凤凰崮,远处有烧砖的场子,红砖隐约跺得很高,田间有桑树和柿子树,还有一口深深的机井,机房里有隆隆的机器,水沿着渠道灌溉着周围田地。
指挥部里有个小刘叔叔家住东里店,有时他用自行车把我带到他家。道路两旁有学校,供销社,各种临街的店铺。
他家在老街南侧的一个弯曲的胡同里。门楼朝东,进了门洞,他家西面是一片菜地,有一口自流井,水缓缓地流淌,周边树上蝉声大作。
东里店的供销社很大,货物应有尽有,不过那时很多东西购买要凭票。
父亲的指挥部需要添一辆自行车,有好几次,父亲买着水果,找那个和她同姓的胖女经理,商量她开开后门。那女经理坚决不同意,最终没有买成。
父亲的房东严大爷是东里店中学里的一位化学老师,他家有三个儿子:学工,学农和学兵。我有时跟他们一起到村后的场院里玩,场院周围有郁郁葱葱的古柏。
严大爷会照相,他给我们每个人照相,还拍合影,等胶卷用完了,夜里他就在家里洗照片。他一会儿关电灯,一会儿让开灯,最后在脸盆里把照片神奇地洗出来了。
严大爷老家是南京,应该是和“布鞋校长”李振华一样来沂蒙山区支教的。八、九十年代,严大爷迁回了南京。
建桥需要大量的石子,村里人家家户户捡石头砸石子,然后运到工地上量方算钱。
那时计划生育提倡一胎化,党员干部带头结扎。东安村的结扎手术是在村里小学校里进行的,有个男的实施手术后,还麻醉着被抬出来,他的媳妇在后面哭天喊地,响彻那条东西大街。
1977年1月,东安大桥开始动工修建。很多民工陆续进驻,主要来自燕崖公社。
那时工程建设机械化程度不高,很多项目全靠人挑肩扛。民工用抬筐抬或用小推车运出的砂土料,挖出了一个个基础。一辆辆小推车穿梭往返其间,几台大型抽水机轰隆隆昼夜不停……
民工的工棚搭在河滩上。有睡觉的棚子,棚子里很潮湿,天好的时候河滩上晒满了衣服被褥。有专门放工具仓库,有做木匠活的木工房,还有铁匠在叮叮当当打铁。
靠河边还有一处烧水的茶水房,烧水的老汉姓吴,他到河边的冒泉口担水,灌满了烧煤的锅炉就点火,水开了,就往工地上挑,有时也有民工过来灌热水。
秋后的红水河越水来越浅,浅得能看见溯河而上的白条鱼的脊梁,河底铺满了细软的沙子。
我拿着柳条棍赶鱼,很少有收获。直到有一天,我把其中的一条细流改道截断,下游的鱼活蹦乱跳。我把逮住的鱼拿到吴老汉那里,他在炭火上把鱼烤熟了,香喷喷的。
工地上有时组织放电影丰富民工的生活。我记得看过《海霞》,因为我时常在河边捉鱼,也想逮条大鱼,还有莱芜梆子《三定桩》,是关于沂蒙老百姓高风亮节,为修铁路搬迁的戏,应时应景。
到10月底,全长125米、桥面总宽10.5米的东安大桥顺利竣工。
……
时间荏苒,岁月如梭。后来我就一直没有机会再到东安村看看。
2024年12月28日,我终于又来到了东安村,心情特别激动。
那时我7岁,如今我已年过半百,我的父亲已耄耋之年。
东安大桥竣工之时,我哥哥12岁,后来他接了父亲班,成为了一名高级建筑工程师。2015年东安大桥进行改建时,我哥也恰恰作为技术人员参与了建设。
两代人,一座桥,谱写历史的篇章。
当我重新踏上东安村,它早已升格为“东安古城”,一处拥有5000多年文明史、4000多年城建史、3000年城市史的重要遗址。
大约到宋代,东安古城已相当繁荣,成为商贸和交通的中心,城西有董姓客店,后李姓也开客店,渐渐地,城邑之西称为董李店,后成为“东里店”,与“东安”恰好匹配。
历史烟云,浩浩汤汤。
念天地之悠悠,人生短短几十载,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我们微不足道。
未来或许知道这里曾经有一座桥 ,但不会知道与这座桥有感情的人,这段生活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历史很难眷顾到个人。
站在桥上看风景,依托历史搭建的舞台,做好自己,珍惜当下,我们便是最好的风景。
2025年12月31日凌晨初稿
附
《记忆沂源 交通篇》中我哥写的一段文字。
一座桥 两代情
——东安大桥建设
东安大桥,一座普普通通的公路桥梁,却承载着两代公路人的情怀。任道水、任大华父子两人同为公路工程技术人员,见证了东安大桥的修建、拆除和改建。
1977年1月,东安大桥开始动工修建。任道水作为工程技术人员全程参与了桥梁的修建。根据上级要求,大桥要在年内完成通车,时间紧、任务重,为保证工期和工程质量,施工人员都吃住在工地,坚守在岗位上,家人长时间见不到他们,既想念也担心。当时12岁的任大华跟着母亲拦了一辆去东里的拖拉机,到工地看望父亲。一到桥墩台基础开挖工地,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红水河两岸大片白杨树、绵槐树林以及芦苇丛中,人头攒动,一辆辆小推车穿梭往返其间,几台大型抽水机轰隆隆昼夜不停……那时工程建设机械化程度不高,很多项目都需要人挑肩扛,来自燕崖公社的民工队负责用筐抬或用小推车运出的砂土料,挖出了一个个基础。
1977年10月底,由临沂地区公路段设计室设计,沂源县东里公社建筑队施工的全长125米、桥面总宽10.5米的东安大桥顺利竣工。
改革开放以来,桥梁建设工艺不断改进、不断提高,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再也不用人工开挖基坑了,全部采用钻孔灌注桩施工工艺。任大华参加工作后,被单位选送去河北工学院学习路
桥专业,毕业归来便从事工程工作,参与了很多公路桥梁建设。2015年,由山东东泰工程咨询有限公司设计、山东鲁中道路建设有限公司施工,对东安大桥进行改建,拆除上部结构,保留墩台身,新做墩台帽,桥板改为预应力空心板梁,当年10月竣工。任大华作为技术人员也参与了此桥的建设,“想当年,修路架桥施工机械缺乏,全靠人力施工,工艺也比较落后,现在好了,桥梁建设已实现机械化施工,使用人员也少了,主要是技术人员和辅助施工人员,但老一辈公路人战天斗地无私奉献、奋力拼搏的精神没有丢、没有变”。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科技水平日新月异,桥梁修建技术工艺也日趋完善和成熟,座座桥梁飞架,天堑变通途,方便人民群众安全出行、助推沂源经济发展驶入快车道。沂源公路桥梁发展的明天将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