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脸

奶奶去世十四年了,昨晚我又一次梦到了她。朦朦胧胧,看不清她的面庞,但我知道,那是她。

奶奶是隔壁省的人,小时候被曾爷爷买过来给爷爷当童养媳。没错,在曾爷爷手里,我们家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地主人家。不说家有万贯财,却也很是富庶。

那个时候,按照旧习俗,女性都要裹小脚。听奶奶讲,她裹脚的时候遭了不少罪,疼的死去活来的,每天还得下地走路不走就挨打,直到你肯走为止。她倒是没怎么挨打,硬是把那些难熬的日子扛了下来。看到过她已经畸形的脚丫,我的确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是一双怎样的脚,也无法想象什么样的时代才会这样残害女性。过后,我再也没有追着问奶奶裹脚如何如何,不愿提及她的伤痛。小小的我第一次明确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厌恶和憎恨,她却是一笑了之。

从记事起,我就一直跟着奶奶了。所以,你要问我,在这个家里我和谁最亲,那绝对是奶奶。

奶奶在的时候,家里养着牛羊猪鸡。每年过年,家里的肉食总是意外的丰盛,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奶奶。上学前,奶奶放牛放羊总会带上我,那是我最为快乐的时光之一。牛羊在山坡吃草,只要不往人家种的地里跑,就放任它们在山野里撒欢,不怕找不回来。她呢,就给我讲各种故事,山神鬼怪的奇闻异事居多,偶尔夹杂一点过去的种种经历,没有童话故事,准确地说,她不会。

回来的时候,我会被她放到大黄的背上。两只手抱着它的脖子,载着我,跟在在羊群后边慢悠悠的溜回家。大黄是父亲在它三个月大的时候从熟人手里买来的,虽说长得比其他的牛要壮实,但它很温顺,尤其是对我和奶奶。

除了放牛羊之外,奶奶还是个喜欢赶集的人。

有一年的夏天,她带着闹了许久的我去赶集,山上下到山脚的时候,一条成年人手腕粗细的褐色的蛇拦在路中央。吓得我哇哇大哭,她倒很镇静,拉着我的手远远的等着。她说,只要咱们不惊动它,让它自己慢慢爬过去,咱们再走。事后,我问奶奶,为什么不可以扔土块把蛇吓走,她神秘兮兮地拉着我说,哪种颜色的蛇是哪儿哪的山神啊什么的,那时候,我信了。以至于后来我遇到蛇,总是等它过去了我再走,或者是远远地绕开它,以此来表达我对奶奶口中山神的敬畏。因此招惹了不少儿时玩伴的嘲笑。

奶奶会剪纸,做饭也很好吃,会为了我被父亲打了一巴掌而训斥他老半天。诸如此类的小事还有很多,但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模糊了。

和奶奶生活的点滴是幸福的,她给了我父母忙碌而给不了我的爱。记忆中的奶奶很少生病,直到我八岁。

是一个夕阳格外灿烂的傍晚。放学了,我同顺道的同学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奶奶会给自己做啥好吃的。按惯例,我每每放学回家就可以吃到她做给我的美食,但是那次并没有。

爬坡回到山腰上的家,还没进院子,就感觉到了莫名的寂静和冷清。

大伯,小叔都来了,连白天基本见不到面的父亲也在。蹲着的,站着的,无一例外都保持沉默,我问怎么了,没一人应我。

“先给材上漆吧!明天下午应该能赶得出来”,是父亲先开的口。

“行,那这事你安排,我去请村里人,到时候还得他们来帮忙。”语毕,大伯就走了。

小叔全程一言不发,只是蹲在那儿。

这时父亲才注意到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了张嘴,啥都没说出来。

“你奶奶过世了!”小叔突然开口道。

“轰”的一下,我感觉天旋地转,竟是难以相信,站在奶奶的房门口迈不出一步。整个世界都陌生了。中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还说下午要去放牛羊,傍晚回来给我做饭吃。可是我回来了,她却已经不在了。

见到她,是在她的土炕上。她梳洗的干干净净,穿着寿衣静静地躺在竹席上,不言不语,安详地好似睡着了一般。我知道,她这一觉很长很长,长的我再也没有机会等到她醒来看我一眼。

当天晚上,送殡念经的先生就被请来了,同来的还有给棺材上漆的漆匠。灵堂已经在众多亲戚的帮衬下设立起来,奶奶的遗体被放在灵堂里,用绳串着麻纸围了一圈,刚好挡住视线看不到她。我想掀开麻纸来,却被父亲喝止了,“这个时候不能看!”。我守在旁边,想陪她最后一程。

一层薄薄的纸,隔绝了祖孙两人,也隔绝了生死。

第二天天就已经阴沉沉的了,仿佛要哭。连夜赶做的孝服已经分发了下来,满院子一片白,明明是夏天,我却冷透了血髓。

引魂幡被高高地撑起来,各大房门上贴上了孝联,漆匠在院子里粉刷着棺材,黑色的漆渐渐淹没了木头的颜色,一遍两遍地刷着。

下午,果然瓢泼的大雨降临,老天爷还是挺守时的。分在各地的四个姑姑冒雨赶来了。雨声哭声念经声混作一片,纷纷往我脑袋里钻。

守灵的这三天,我没有说过一句话,竟出奇的也没哭。

出殡的时间到了,早晨五点,由几个属相相符的男人抬着棺材,棺材上边放着一只公鸡,伴随着各种仪式沉入地底。天亮,只留下一个土堆,以及还在嚎哭的姑姑婶婶们,拉也拉不起来。我凝视着坟看了许久,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后来的那几天里,我记不太清了。据说,我发烧了,高烧不退,也没再去学校。

奶奶的头七,百天,一周年,两周年,以及后来的三周年,无论平时我多么调皮,在那个时候总会是一言不发,长辈们也都不点破。看着一个人就这样没了,通过几场简单的仪式,抹去了她在这世上的一切痕迹。我是恐慌的。

之后上学越走越远,但每回家一次,我都会去坟头给奶奶烧点纸钱,陪她说说话,聊一聊我的近况。一切都假定她还在,就像小时候那样。

直到昨晚梦见她,我才发觉,已经过了十四年,时间可真快,她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

好想回到小时候,那时候奶奶还在,我还小。可以在她怀里撒撒娇,不用担心被别人说笑;走不动了,可以趴到她的背上,一样可以到达想要去的地方;可以在放学后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端上热乎乎的饭菜;可以......有太多的可以,但,没有重来的机会。

逝者已已,生者还须好好生活,这也算做她生命的延续吧。

愿天下的老人都可以被善待,被珍惜,趁他(她)们还健在。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9,393评论 5 467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3,790评论 2 376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6,391评论 0 330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3,703评论 1 270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2,613评论 5 359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003评论 1 27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507评论 3 39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158评论 0 25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300评论 1 29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256评论 2 31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274评论 1 32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984评论 3 316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569评论 3 30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662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899评论 1 25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268评论 2 345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1,840评论 2 339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