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侍弄花花草草这个习惯,我应该是受爷爷影响的。
小时候父母忙,我是爷爷带大的。
据说生我那一年,爷爷正好退休,便开始带我。爷爷很疼我,他小时候上过私塾,学的课文跟唱歌一样,教给我唱,然后带着我去胡同里其他爷爷奶奶家串门,他们就逗我,让我唱,我奶声奶气摇头晃脑唱完,每次都能获得一片赞叹和夸奖,爷爷非常得意。对于爷爷对我的疼爱,堂哥和堂姐们很羡慕,但是他们都大了,去上学了,不需要爷爷带着去唱歌,羡慕也没用。
爷爷喜欢养花,父母在镇上开的饭馆是个前后两进院,爷爷在后面院子里种了一圈菊花,中间用砖头垒两个简易花圃,种满了各色月季。南面墙角里随意种了几簇鸡冠花和向日葵,还有两株夜来香。北面靠墙种了两棵香椿树。
每到春天,香椿首先发芽,爷爷喜欢把香椿芽摘下来炒鸡蛋,特别好吃,我很喜欢。
这时候月季经过一个冬天的休眠,也开始抽出嫩叶,爷爷会定期给它们浇水、施肥,修剪旁枝,爷爷说,修剪花草就像管教小孩,不好的地方就要改正,这样才能长得好。
到了夏天,两圃月季开出红的、粉的、紫的花朵来,要开好几茬,一直开到初冬寒霜来临。整个小院,一片姹紫嫣红,微风吹来阵阵香气,令人心醉沉迷。尤其夜来香,一到夜晚香气更浓,爷爷说蚊子都被这个香味熏晕了,所以我晚上坐它旁边,都不怕蚊子咬。等夜来香花谢了,会显出一颗颗圆圆的种子窝在花柄中间,一开始是绿色,慢慢变黑,等成熟了就是纯黑色,我喜欢摘这些种子玩,爷爷让我摘了交给他保存起来,或者分给邻居,第二年再种出新的夜来香。
春夏只长棵子不开花的菊花,到了秋天开始开出一朵朵黄灿灿的大花朵来,与月季的红色交相辉映,给小院又增添了新的色彩。
客人们来吃饭,都喜欢先到小院看一圈。喝酒请客的客人会预定小院的雅间,一边开怀畅饮,一边赏花,虽然都是农村人,但是这种趣味,想来颇有古代文人把酒就菊花的雅致。无论谁来,都会先夸一句爷爷养的花真好!爷爷这时候会像导游一样,带他们站在每一棵花前面讲怎么养护,怎么浇水施肥等等,讲的人们一片叹服。
到了初冬,小院开始透出萧条之色,花儿们开始枯萎凋谢,叶子也开始发黄掉落。爷爷会每天拿扫帚把掉落的枯叶轻轻扫走,不碰落一片花瓣,就算不太好看了也要让它们自己落。有一次,我实在看着几支凋残的月季不好看,就把它们揪掉了,随手扔在了地上。等我放学回家,我爸悄悄把我拉到一旁问我,是不是我把花揪了?我说是啊,太难看了。我爸说,爷爷生了很大气,以为是弟弟干的,差点要让我爸打弟弟。后来我爸给爷爷说是我揪的,爷爷没说什么,板着脸两天没理我。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爷爷对我生气,我再也没敢动过他的花草。
爷爷说,花草也有生命,要爱护,不能糟蹋。
我长大后,异地求学,也离开了爷爷的小院,后来嫁到外地,跟爷爷一年才见一两次。本来爷爷想送我出嫁,但是考虑到他80多岁,坐火车太累,爸没让他去。那两年,他总念叨要去看看我的家,看看我生活的城市,都没成行。
我在家养了很多花,看到喜欢的绿植就搬回家。慢慢种了一阳台,虽然都不名贵,但是我很喜欢这种培育和呵护生命的过程。
孩子出生六个月时,爷爷突发脑溢血,我急匆匆从外地赶回来,只来得及看了爷爷最后一面。爸说,爷爷在生病前一晚,躺床上给我孩子想名字,他说要起个好名字。第二天早上就喊不醒了。
我看到爷爷时他右边身体已经不会动,躺在床上,意识已经不清醒了。那一刻,拉着他枯瘦的手我放声大哭,泣不成声。爷爷知道我来了,突然眼角流了泪,嘴半张着,可是发不出声音。。。
爷爷离开我十三年了,我的孩子也已经十四岁。我想,我才是爷爷最用心培养,最牵挂的那朵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