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方八月的一个下雨天认识了她,那天的林竹就像一株懊丧的向日葵,低下头目光呆滞的望着马路上的一滩脏水,双手环抱着膝盖,苍白的脸上残留着雨水。
上了公车,我递给她一包纸巾。她的手指甲有着好看的月牙白,手腕上系着一根简单的红绳。到站了才发现,原来我们住在同一栋楼里。
第二次见到林竹,我正在楼下散步,写不出的文案,做不完的表格都堆积在小小房间的书桌上。四楼的窗户里有着暖黄色的灯光,林竹站在阳台,头仰着看天空,长长的头发在晚风中飞舞。若不是我见过她那一头乌黑的直发,肯定会被夜里这样一个景象吓到。
她看到远处的我,朝我挥手。寂静的夜里,她细细白白的手臂不断的朝我晃动。我朝她点点头,走进公寓,乘坐电梯,按下四楼。等我出电梯门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出来,像一株静止的植物一样,灰绿色的宽松睡裙,坠花发簪将长发绾起,光着脚丫,脸上露出极浅的笑意。
不等我开口,她就拉着我进了她的房间。玄关处放着鞋柜和衣架子,一个广口瓶子里插上了白色和黄色的雏菊,往里走是客厅,餐桌上是还没有画完的漫画和一支断了的油画棒,每只座椅上都有一个可爱的葵花靠枕,小小沙发上有一块绿色的小毯子,墙壁上的照片,是大大小小的相框,放着她四处旅行的照片,电脑里酷狗音乐传出来蔡健雅的《陌生人》桌面上显示的网页是她的个人博客主页,里面写满了文章。
她用一次性纸杯给我倒了杯白开水,脸上露出可爱的微笑,“我只有白开水。”我点点头,告诉她,晚上我只喝水。她光着脚跑到厨房,给我端出来一盘水果。我靠在沙发上细细端量她,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给我拿来她的相册。
林竹告诉我,她毕业七年了。这七年里自己一个人走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遇到过许多事,也受过许多次的伤害。刚毕业的时候,自己第一次独自旅行,去了西藏,从丽江出发,登上了海拔四千米的西藏高地,高原反应和沿途恶劣的环境差点让她在异乡丢掉了生命。之后她办好了出境手续,去了尼泊尔,从尼泊尔回来去了香港澳门。从低纬一路向北,抵达内蒙。在路上的时光,她遇到过冷漠的路人,遇到过好心的客栈老板,遇到过为寻一夜情假扮文艺青年的雅痞大叔......也遇到许多志同道合的驴友,可始终没遇到一个她爱的人。
快三十岁了,二十九岁的她寂寞的生长在都市荒野的一隅,在自己的旅行计划中停下脚步,选择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看似平静稳定的生活着。其实她始终过着文艺女青年的生活,画画、写文章、摄影、看书、看电影......她有着一颗文艺的心,一双自由散漫的双脚。光脚走过的地方总会有温暖的埃粒,记录着她的浪漫和梦想。
她说,遇见我的那个雨天。她刚被一家杂志社炒了鱿鱼,杂志社的老板说她不懂事,散漫惯了,不负责任,空有一身文绉绉气质,大龄剩女,只有精力去相亲没有精力去工作。她对于失去这份工作并不遗憾,只是说到大龄剩女的时候,她的脑海一片可怕的空白,她不想孤独终老,在一座冰冷的城市里举目无亲。
“车窗外的雨水啪嗒啪嗒的敲打玻璃,雨水断断续续,时而缓时而急,一遍一遍的擦洗着我视野里的那片渺茫。同一滴雨水,他们有汇聚到一起的可能,只是更多的是落入不一样的泥土里。如果一个女子在乘车的时候,会一点一点的追寻雨水的踪迹,她的思想里是空白的,也许只是孤独。”
一个热衷文字、摄影、画画、旅行的人,她的内心已经从一个小小的钥匙孔里头,弯弯曲曲,横生出许多枝节,当心锁的钥匙槽变得繁杂,相对应的那把钥匙也就要有更多的锯齿。
林竹就像一把内里细致繁杂的锁,就算经由岁月洗礼,被尘埃埋没,也会有所期待,期待在某一天恰好遇到这样的一把钥匙,能走到她心底。
我问,既然你是这么细腻慢热的人,为什么要朝我挥手,光脚站在电梯口迎接我。她说,因为那天车窗上折射出的另一张脸,和她一样,追寻雨水的踪迹,陌生城市里,她急于寻找一个和她一样的灵魂。
后来我才知道,她早就知道我是谁,我们都在彼此的博文日志里留过言,如此相似,才会成为朋友。
许久过去了,她依旧像一株植物,灰绿色的裙子,平跟鞋子,乌黑的直发在风中上下飞舞。桌角的那个广口瓶子里换了另一种花朵,三天换一次。我偶尔给她带上两三枝雏菊。但是心里却想,有一天在她的小小房间里会种上玫瑰。她能遇上一个不畏惧她的退避,不逃避她的种种乖戾的人。最重要的,别把爱情当一场革命,因为幸福总是在细微处开出花来。
文艺是一种心性,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心思太过细腻和谨慎而错失许多人许多事,因为畏惧而退避,因为内心太繁杂而对这个世界期望太多,要知道漂浮在空中的是泡沫,生活里有许多诗意,然而苟且和沉重才是生活的本质。之歌公寓四楼的那一盏小黄灯,希望你能听懂。要有信仰和远方,也别忘了打开另一扇窗爱另一些人和事。愿这世界温柔以待,文艺气质的你和雨天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