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开学的时候,最害怕面对的是不忙的日子,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度过。坐在寝室里和室友嬉闹,真正静下心来认真地读一本书仿佛都觉得奢侈。学长学姐们一遍遍地说大一是个迷茫的年头,我偏不听,固执天真地以为能够超越他们,你们迷茫?哼,我肯定不会。
那时候晚上偶尔会睡不着,心里会盘算着要买一只煲粥的小锅,这样每天早上起来就可以喝到绵软糯糯的粥,周末的时候要和老友一起大杀四方,去吃遍各种向往已久的美食。要买一个心仪的书架。要练书法。要学设计。要在太阳落下的时候拍刚刚好掠过湖面的飞鸟。
第二天早上呢?还是再睡会吧。
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我无法从安静与孤独中汲取力量,从而获得让我突飞猛进的东西。巨大的信息量让我每天都眼花缭乱,不知今夕何夕。世界仿佛为我打开了一扇门,门里有花不完的时间追不完的剧,门外呢?是杏花疏影还是满城风絮?不如此刻尽情尽兴来得畅快淋漓。
直到某个周末回家,看到久违了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一排排书,忽然就想起了在高三偷偷读书的日子,那时候我们的周围满是碉堡壕沟。我们一边小心翼翼地不敢越雷池一步,一边又私下看书蔚然成风,沉湎于这种提心吊胆的痛快。
记忆一下子鲜活了起来,还记得高三的时候住的是校外的小楼,顶楼的视野很好然而一眼望过去全是一栋比一栋高的大楼,偶尔也会有鸟在天空飞过。每到周末这种可以心安理得睡个懒觉的时候,吃过妈妈做好的饭,有时候还拿着水果,轻手轻脚地用课本遮掩桌子底下最新的杂志,时而会传来远处车站的报时声,窗外有风呼呼作响,若有若无,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也会偶尔抬头思索过去了小半辈子的生命,弃我去者,知我心者,匆匆溜过的岁月,失落的留下的,死去或活着的人们。
还有,还有是什么时候呢?小时候的冬天很冷,要上学的日子里总是极不情愿地爬起床来,瞌睡还没尽醒,抬眼便可以看到外面竹林皑皑一片,竹子被雪压得东倒西歪,隔着老远都能听到竹子吱呀吱呀的响声和雪下落的簌簌声,极安详又极温暖。后来读郁达夫先生的《故都的秋》,每每读到“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总感觉先生的秋天就是我的冬天啊。
有多久没有为这些柔软的文字怦然心动过了呢?又有多久没有为充满智慧的观点击节叫好过了呢?不能用平静的眼光审视生活,恍恍惚惚红红火火呼呼哈哈的时候,也失去了对美的感知与对生活的虔诚。
这似乎是一种困顿,而我,无力超脱。忽然想,就让时间这样静静地流走吧,我不挣扎,也不想做一尾逆流而上的鱼,静静地,就这样吧。水滴从枝头坠落,白雪在树梢摇曳,春天一到种子萌芽,百花齐放白果齐发,黄叶纷纷下落,星图不断转换,原上草木枯荣。人们能用时间衡量距离,难道还能用距离衡量时间吗?
但到底还是不甘心的,就似乎像是熊培云先生在他报社楼下的顿悟,“你年轻,还有梦想,你能为自己决策。”为自己决策吧,做些自己能做和想做的事,那些日子反反复复地想。做些什么呢?从小陪伴我们长大的是“别人家的孩子”,要向人家看齐。向绩点4.0的学霸看齐,像那个生财有道的旧识看齐吧。可是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高中的后桌不过比我大一岁,从小就去遍国内国外各种地方,眼神像是有着三十岁的阅历;大三届的学姐各种奖项拿到手软,心之所向却是公益,说话的时候神气像是个孩子。眼光放大些,泰勒·斯威夫特17岁就跟唱片公司签约,25岁已经是全球最赚钱歌手,牛逼的天才做着各种发明,还有人在为拯救更多的人而不断努力。
这个世界太大了,除了我正处在的这个若干平米的封闭空间,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精彩的事情正在发生。有多少人依旧在凝望着温暖的梦想,又有多少人还坚信着那些老掉牙的字眼,譬如克制,譬如信念。就像奶牛denny说的,我不是我自己的标杆,别人也不是。这也许是个没有标杆的时代。
于是试着不去看齐,不去比较,不去嫉妒,试着去观察,去倾听,试着去思考,试着去发现,试着来感受这个世界的广度和深度。就算生活每天都像是在上战场,也应该保有自己安静的空间,然后甘之如饴。卸掉了手机里那些时刻推送新闻的app,清空掉购物车里堆积的东西,退订了多余的公众号,每天吃水果,按时作息,按时锻炼,每周爬一次山,在图书馆找了很久之前就列好的书单上的书,下血本买了支很贵的毛笔。一些很安静又很克制的力量好像重回我的血管,张牙舞爪的不安分开始消失,也开始对每一个人报以微笑,开始看那些在平庸和绝望中开出花来的电影,譬如《心灵捕手》,譬如《三傻大闹宝莱坞》。
撺掇老友买了很贵的话剧票,虽然结束的时候那么晚,两个人在汹涌的人流里拥挤,在陌生的街道上狂奔,总算是赶上了回寝的末班车。在起大风的晚上作死地逆风骑行,只为了遥远的巷子深处的一碗鸡蛋面。氤氲的水汽带着面汤的辛香,满肚子的牢骚被狼吞虎咽,老友被老板娘吃惊地望着,然后尴尬地打了个饱嗝。
肚子饿的时候买了一堆零食,一边慢慢地吃一边接好水准备洗衣服,对面居民楼的阳台上一只猫懒懒地在打瞌睡,空气里竟奇异的有些月桂的香味,头顶被投下大片阴影,并不刺眼,玻璃杯里的白水也似乎有了令人愉悦的味道。
在离开的时候拥抱,在思念的时候电话,在痛苦的时候泪水。诚如熊先生所说,“没有比生活更古老的过去,也没有比生活更高远的未来”。就算一切的节奏被暂时打乱,兰彻先生的那句,“All is well”,也应该足够应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