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黑暗,还是黑暗。温文做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像被人抛弃的小石子一样在黑暗深渊里坠落着,消磨着,遗忘着。
都说时间是最讨厌的小偷,可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小偷放肆的狞笑着,像一个强盗似的掠夺着他的最珍贵记忆,仅有的记忆。
这是温文所不能容忍的。
于是他愤而反抗,像揭竿而起的战士,以孤独为盾,寂寞为矛,在不尽的黑暗中激斗时间,一寸寸的争夺着自己的记忆。
无疑,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像是一出疯狂的哑剧,演员和观众都是自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为一点一滴的记忆而热血沸腾。后来温文不止一次的回忆起这段黑暗岁月,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为什么要苦苦咬牙坚持,却都只能苦笑着得出一个结论——他怕死。是啊,没有那么多的冠冕堂皇,温文就是怕死而已。对于一个家就是全部,世界的尽头就是公司办工室的升斗小民来说,“死”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如果不是意外骤临,他一定会继续平平无奇的度过自己的一生,在平淡的日子里平淡的老去,然后在和一个和老伴手牵手沐浴夕阳后的夜晚,在儿孙的接连呼唤中静静的离去。这便是温文贫瘠的想象力所能构造出的最好的死亡了,绝不是像现在似的被黑暗消磨着,一不小心便会和黑暗交融的痛苦。
当然,温文从来没有为那一天的冲动而后悔。纵然她们的哭泣让他心痛,但毕竟只有活着才有权力伤心,纵然自己那么的怕死,但总有那么一些东西,是比生命更为珍贵的——不是吗?也愿你早日遇到属于你的那一份珍贵。
温文还在坠落。脑海里闪过的万千思绪让他的大脑一阵鼓胀,就像被塞入了一团皱巴巴的线头似的斩不断理还乱。
他感觉自己已经疯了。
他恶狠狠的咒骂着这冰冷的黑暗,咬牙切齿的发誓要与这该死的漆黑不死不休,直到一抹猩红的光诡异的出现,映照出温文痛苦扭曲的脸庞。
那一抹在之后给温文带来无尽憎与恨的地狱之芒,像是预示着不祥潘多拉魔盒,给予堕落之人以虚假的希望,引诱着地狱的恶鬼爬向人间。
难以言喻温文当时的兴奋与狂喜,就像在荒岛漂流28年的鲁滨孙突然看到了驶向家乡的帆船,亦或是溺水者看到了救命稻草,巨大的兴奋填满了他的大脑。第一次,温文知道了什么是巨大到让人窒息的喜悦。
自由就在眼前了,温文这样想着,忽地有些口干舌燥。被那猩红的光芒映照着,温文奇迹般的又感觉到了躯体的存在,那臃肿的身材和油腻的肚皮此时看来竟是那么的亲切。他欣喜地手舞足蹈着,像一个得到玩具的孩童一般上蹿下跳,肆意感受着这久违的脚踏实地,不经意间竟已热泪盈眶。
温文一步步的像光芒靠近,步履蹒跚似牙牙学语的孩童——他太久没走路了。就这样,温文三步一跌,两步一倒地像那一抹诱人的猩红靠近着。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温文忍不住开始奔跑,他受够了这个鬼地方。他想要看到蓝天,想站在真实的大地上轻嗅泥土的芬芳,想看花朵争奇斗艳......他想要活着,真真实实的活着。
“啊啊啊——”温文疯狂的咆哮着,这是对这个可恨的黑暗世界的告别和挑衅,他终究没有被这黑暗吞噬,他赢了。
但命运的操蛋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遇到什么。譬如此刻满脸操蛋的温文,完美的用表情诠释了什么叫造化弄人。
眼前竟是一片血海,无边无际的血海,散发着诡异红光的血海。
“贼老天,我操你大爷!”温文感觉自己被耍了,眼前没有阳光,没有大地,更别提芬芳的鲜花,有的只是狗屁的一片血海。
温文“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像被人抽掉了脊柱似的绵软无力。
“好累啊”温文感觉一阵绝望,他不想再动了。
“或许死在这里也挺好的”温文这样想着,眼神一片黯淡。
可当温文闭上眼睛,脑海里突然出现小雅哭泣的伤心模样,他心疼的想要上前给小公主一个拥抱,却只触碰到一片泡影。
“老婆,小雅……”温文的喉头一阵哽咽,他突然想家了,很想很想。他还没有看到小雅亭亭玉立,这是他第一次做爸爸,他还没有过足瘾呢,却再也不能抱着自己最爱的人了。“命运真他妈操蛋!”温文竭力回避,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他不敢去想一个家没了自己会有多糟,不敢去想任劳任怨没有享受过一天清福的妻子会有多劳累,不敢去想小雅哭泣的模样……
“不对,我还不能死,我……要回家!”温文咬紧牙关再一次站了起来,是啊,他早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他是一个家的顶梁柱了,他不可以放弃,绝不可以。
我有的不多,不能够再失去。
温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观察这个荒诞的世界。
讲真,温文是见过海的。但和眼前无尽血海相比,太平洋的惊涛骇浪或许只能叫做微波荡漾。当汹涌的血海掀起亿万丈高的灭世波涛,顶天立地般巨大的骸骨显露出白森森的狰狞时,温文感受到了真正的渺小。仔细一看,血海中沉沉浮浮着许多的骸骨,有仰天长啸的威武雄狮,长着三个头颅的巨蟒,丑陋可怖的夜叉高大的像摩天大楼……还有许多温文所说不清道不明的离奇凶兽,纵容死去也还是那么的威武肃杀。
“这他妈是怪物大观园吗?”温文吧嗒吧嗒嘴,挨个地评头论足。这会儿他也算是想明白了,正所谓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自己也特么算死过一回的人了,爱咋咋地吧。
这样想着,温文浑身都轻快了许多。漫步在血海边,温文看稀奇似的瞅着遍布古朴纹路的“海岸”,发现自己果然什么都看不懂。
不懂的事多了,温文索性也懒得去瞎想了。他就是个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小屁民,一个连自己是鬼是人都还不知道的倒霉蛋。他没有凌云壮志的远大抱负,更提不起对这个稀奇古怪的世界的兴趣,他只想回家。
“哎~”温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只孤鬼,归期无望了。
“你真丑!”温文指着一具形如哥特林的尸体大笑。
“我被你吃了哦~”一副不知名的骸骨停在岸边,温文费劲的爬上它的一截尾骨,像爬上大象脚趾的小蚂蚁。
“你也堕落了吗?”温文难得的看到了一具娇小的骸骨,那看起来像一个天使。
“哈哈……哈哈……”温文感觉自己要疯了,他不需要吃喝拉撒,也从没有睡眠,他确定自己是一只鬼了。
他太寂寞了。从无尽的黑暗到不尽的血海,孤零零的一个人跨越亘古,仿佛还要一个人走到世界尽头,温文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像个疯子似的大笑着指指点点,不停的奔跑,不停的跌倒,不停的孤独。
“靠!你特么是个什么东西!”温文又一次重重的摔了一跤,指着一块黑不溜秋的……嗯,的板砖破口大骂。
“本大爷才不是什么东西!草泥马!”
“你特么当然不是东西。”温文下意识的回应到。
“草泥马!”
“你——”温文循声望去,却见黑黝黝的板砖上竟长出了一张大嘴,巴拉巴拉的喊出一连串的国骂。
一人一砖面面相觑。
这是两个孤独患者的邂逅,命运的齿轮开始疯狂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