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视频遇到荐书,阿城的《威尼斯日记》,遂到微信读书里看。其实日记里没有多少威尼斯,是阿城呆在威尼斯里60天的有感而发。很随意的文笔,看到啥想到啥就写啥,透露着阿城日积月累的知识库和幽默感。
《威尼斯日记》里看到的不仅仅有威尼斯。某天日记就提到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中,有一处写到马可向忽必烈讲了许多城市,就是不讲威尼斯。忽必烈问之,“马可回答,我一说出口,威尼斯就不在我心中了,还是不讲的好。但是,我所讲的这么多城市,其实都是威尼斯。所以,我已经记不清威尼斯了。” 及至到了五月的最后一天日记,终于出现大篇幅的威尼斯印象--豪华中的神秘,“白天,游客潮水般涌进来,威尼斯似乎无动于衷,尽人们东张西望。夜晚,人潮退出,独自走在小巷里,你才能感到一种窃窃私语,角落里的叹息。猫像影子般地滑过去,或者静止不动。运河边的船互相撞击,好像古人在吵架。” 往后的日记开始断断续续介绍威尼斯,与国内的相关城市比较着写。例如把威尼斯与扬州比较,写了很多扬州的典故,还有私家花园。着实令我大吃一惊,曾经去过的扬州算是白去了,因为N年前我只去了瘦西湖。
人们做着啥事都喜欢对比着类比着比照着做,例如烹调对照着菜谱、旅游带着名著或者游记……有落脚点或者说支撑点总能生发出趣味。其往往正是诱人的文字或图样正中下怀滋生了趣味引来的,及到实景就要比较这趣味有无浪得虚名,或者更多惊喜发现。去到别人待厌了的城市,总会与自己待厌了的城市或者熟悉的城市进行比较,结果不是叹为观止就是不过如此。我细想我哪年去的威尼斯,在河道上坐了弓独拉听船夫唱歌,两岸的楼房透着神秘温馨的光,在密密的街头巷道转悠买了羽毛笔……行程很匆忙的啊。
日记里有些日子写得很长,与威尼斯无关的,是写看到威尼斯某些建筑或物品后或别的什么,又或与某个人谈论的话所联想到的,写出来都不是简单的有感而发。有些日子又很短,只有一句话,例如五月十八日“下午开始刮风,圣马可广场那些接吻的人,风使他们像在诀别。游客在风里都显得很严肃。”
你看阿城的笔法随意,当然散文如是,但越看越觉得阿城很重视语言,日记中几次谈论语言,好几个角度。例如他论苏童的“语气”--“苏童无疑是现在中国大陆最好的作家之一,他的叙述中有一种语气,这种语气没有一九四九年以来的暴力,或者说,即使苏童描写暴力,也不是使用暴力语言来描写暴力。苏童的阅读经历应该是在几十年来的暴力语言的阴影下,他从阴影里走过来而几乎没有阴影的气息,如此饱满,有静气,令人讶异。如果了解四十年来暴力语言的无孔不入,就可以明白苏童是当今自我力量最强的中国作家之一。”又例如,“好文章不必好句子连着好句子一路下去,要有傻句子笨句子似乎不通的句子,之后而来的好句子才似乎不费力气就好得不得了。人世亦如此,无时无刻不聪明会叫人厌烦。”他的好句子是突然冒出来的,不是说句子很漂亮显得好,而是令人心领神会。这要在日记里自己去看,不好引证。又例如写到“中国禅里一句顶一万句的那句话:说出的即不是禅。中国人很久以前就认识到语言的限制,庄子说,’得鱼忘筌’,打到了鱼,鱼篓子就忘掉。中国还有一句’得意忘形’,也是同样的意思。只有到了唐朝的禅宗,中国人对语言的否定才达于极端。正是因为禅认为世界是具体的,人类的话语不可能对应无限的具体,所以只好以一对一,以数万对数万,同时又用一句’说出的即不是禅’来警告:语言不等于语言的所指。”
阿城随笔书写的内容挺广挺泛的,甚至因为头痛写到看中医,肾虚,熬夜写作所致。过几天还把中医药方里的中药一味一味道来,还真好多味中药,在威尼斯也能捡到药,好神奇啊。阿城是1922年去的威尼斯吧?我对中药有一丁点的认识,也是在阿城笔下知道“防风可以解毒,尤其可以解砒霜的毒”,好有意思。可是日记里有好多删节。怕是文字太随意,被删掉的是不能上桌的野味。
然而,我最喜欢看的是二十五日记录阿城去Luigi和乔万娜乡下的家、去维琴察的见闻,很普常的一幕幕,温馨。
好喜欢看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