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跟一位女友吃饭，她正在被一段不敢出口的暗恋折磨的神情憔悴郁郁寡欢，纠结完无数边他爱她他不爱她之后，她抬起一双迷蒙的杏仁眼问我，“那你说，怎样才能优雅的追求一个人？首先你不能太主动吧，一主动就显得不矜持，你也不能太直白吧，太直白又感觉迫不及待。我只能不断的暗示和旁敲侧击，可是这人偏偏就不解风情的要死，怎么办？”

“你谈恋爱还讲究优雅啊，优雅重要还是开心重要？”

她居然一瞬间红了眼眶，“那万一我既失去了优雅又失去了他呢？别人会怎么看我。”

我劝慰她许久，分手后回家翻起床头的金庸小说，居然莫名其妙的想起程灵素来。

这个长相不漂亮性格不鲜明的小姑娘，在《飞狐外传》的后半本才姗姗出场，还没到结尾就死在了自己的十八岁。她那么喜欢胡斐，终究是为他死了，可她的心意，他到底明不明了？

程灵素初出场的时候，可谓是所有金庸笔下女主中最寒酸的一位，比不过将段誉惊艳的掉了下巴的王语嫣，比不过一笑退千军的香香公主，甚至连“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的女配马春花都不如，金老对她的设定是直接映射在胡斐眼中的样子：

容貌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头发也是又黄又稀，双肩如削，身材瘦小，显是穷村贫女，自幼便少了滋养。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岁，身形却如是个十四五岁的幼女，唯有一双眼睛明亮之极，眼珠黑得像漆，精光四射。

美吗？不见得，迷人吗？恐怕沾不上边。

就是这样不起眼的程灵素，对侠骨柔情的胡斐动了心。

少女心动的一瞬间，仿佛她积攒了16年的光芒都只为了跟他相遇之后绽放给他看。

程灵素对胡斐的付出，多到令旁观者心痛。帮他医治铁砂掌的毒；医苗人凤的双目；随胡斐闯荡江湖，被围困时甘愿与其同死，救马春花性命于无望；巧心安排，助胡斐得脱福府众多追兵；掌门人大会上用尽心思，方使群豪免陷虎穴，更不论日常相处中对胡斐的悉心照料，直至最后用嘴去吸胡斐手背上混着碧蚕蛊孔雀胆鹤顶红的天下至毒，终究为他而死。

若是金老不吝给程姑娘分上一点主角光环，那她一定是身穿白衣，自带优雅，慈悲而淡定的站在光芒中心的救世菩萨。可是在他眼中却并不如是，不管她为他付出了多少，陪伴了他多少，在他眼中的她，永远都是那个面有菜色，身材瘦削的小女孩。

她对他只有爱，有仰慕有钦佩有憧憬。

而他对她，却是一次次无声的猜忌和怀疑。

程灵素讲起八岁时被姊姊骂丑八怪扔镜子的事情时，胡斐脸有异色，她猜中了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你怕我毒死姊姊吗？那时我还只八岁呢。嗯，第二天，家中的镜子通通不见啦。”

在为苗人凤治眼睛准备扎针，叫他“放松全身穴道”时，胡斐却是心中一动，生怕程灵素暗藏阴谋欲借机加害苗人凤。程灵素与苗人凤素不相识，只因为胡斐想要救他，便从药王庄风尘仆仆的赶来为其治眼，苗人凤尚不疑心，起疑的却是那个来拜托她的人。

他的心思她都懂得，但却选择宽容和解释。有时候甚至觉得程灵素懦弱，居然连一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都从未质问出口，仿佛她默认了付出，牺牲和隐忍，而他则理应获得谅解和宽宥。

程灵素的冰雪聪明，是天赐也是诅咒。

有时候甚至觉得，若她目光短浅如郭芙，神经大条如傻姑，或是不解世事如小龙女，率直坦然如李沅芷。她应该会活的更开心一点吧。

她太骄傲又太敏感，以至于在爱情中显得近乎怯懦。当她发现他心仪袁紫衣之后，居然直接缴枪认输。她过早的给自己的爱情判了死刑，她宁可为他去死，也不肯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意。

胡程结拜的那一段，连旁观的读者都看的心痛又着急，可程灵素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伤心了吗？并没有。

瞧着她瘦削的侧影，心中大起怜意，说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不知我是否高攀的上？”程灵素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胡斐从她侧后望去，见她耳根子和半边脸颊全都红了，说道：“你我都无父母亲人，我想和你结拜为兄妹，你说好么？”

程灵素的脸颊刹时间变为苍白，大声笑道：“好啊，那有什么不好？我有这么一位兄长，当真是求之不得呢？”胡斐听她语气中含有讥讽之意，不禁颇为狼狈，道：“我是一片真心。”程灵素道：“我难道是假意？”

说着跳下马来，在路旁撮土为香，双膝一屈，便跪在地上。胡斐见她如此爽快，也跪在地上，向天拜了几拜，相对磕头行礼。

程灵素道：“人人都说八拜之交，咱们得磕足八个头……

一、二、三、四、……七、八……嗯，我做妹妹，多磕两个。”

她宁可心碎，也不愿示弱。宁可优雅的失去他，也不够鼓起勇气伸手挽回。

说来也巧，金庸笔下那些主动的女孩子，总是能得到一个好结局。

李沅芷等到了她的余鱼同，赵敏抢到了她的张无忌。连拈酸吃醋姿势难看的温青青最终也还得袁承志为伴。

可是优雅矜持的程灵素呢？

她活着的时候什么也没得到，直到她死了，他才开始回忆起她的一颦一笑柔情蜜意，感慨：“我要待她好，可是…可是…她已经死了。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待她好，我天天十七八遍挂在心上的，是另一个姑娘。”

胡斐将她的骨灰埋进了自己父母的坟上，她十八岁的短暂人生，仿佛终于得到了他的认可。

可是那认可来的太晚，终究也是不重要了。

而他在《雪山飞狐》中，终究还是与清雅高华秀丽无双的苗若兰定了白首。

不知道冰雪聪明的程灵素有没有过一刻的后悔。

她的对手不算强，袁紫衣之比周芷若，自是没有青梅竹马之谊，也没有师长亲友的媒妁之命。她的心上人算不上太难争取，比起张无忌在四美之中左右摇摆，胡斐对袁紫衣的念念不忘，与其说是爱恋，更不如说是一种对女性虚无的向往。

胡斐这个重度直男癌患者，对程灵素虽然远称不上一见钟情，但他未必不是没有动过心的，只是她的伪装将他拒之千里，让他无从看清自己的感情。她将自己装扮的独立又坚强，谨守着哥哥和妹妹的分寸，将他越推越远，却从未想过，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伸手拉他一把呢？

若是她当真鼓起了勇气表白，加之无微不至的陪伴，假以时日，占据他眉间心上的人，未必就不能是她啊。

爱情这个训练场，它考验勇气，考验判断力，考验眼力体力与耐力，唯独不考验优雅。

你优雅着等待的那个人，走到半路就被别人抢走了。

又或者，你的矜持被误解成冷漠，让那个本来想要靠近的人心生敬畏，越走越远直至失去。

这才是最最得不偿失的一件事啊。

有些人，你不能被动的等，有些事，你不能敏感的猜。